“月儿”两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萧彻所有的防御,将他死死钉在冰冷的龙椅上。御书房内一片狼藉,泼洒的墨汁如同凝固的污血,碎裂的砚台散落一地。他胸膛剧烈起伏,额角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得如同金纸,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恐惧和被彻底羞辱的暴怒!那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帝王威严,分明是一个被最深噩梦攫住的困兽。
太后静静地站在狼藉之中,沉香色的衣袍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她捻动着手中的紫檀佛珠,悲悯的面具下,是掌控一切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得意。她知道,她赢了。用这世间最恶毒的血脉为刃,斩断了帝王最后一丝反抗的勇气。
“皇帝…”太后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悲悯的腔调,却字字如刀,敲打在萧彻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哀家…等着你的答复。”
“安王…何时可以启程离京?”
“哀家…会亲自送他…去封地。”
亲自送他?去封地?!
萧彻猛地攥紧了龙椅冰冷的扶手,指关节捏得惨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一股灭顶的屈辱感和滔天的杀意在他胸中疯狂冲撞!放虎归山?让这个身负谋逆大罪、更是玷污了萧氏皇族血脉的孽种,带着太后的庇护,回到封地继续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更致命的噬咬?!
不!
绝不!
他缓缓抬起头。眼底深处那汹涌的痛苦和恐惧,如同被投入万丈玄冰的岩浆,在极致的冰冷中,被强行凝固、压缩、沉淀…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令人心悸的死寂寒潭。那寒潭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暴虐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烛火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微微晃动着,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他避开了太后那如同毒蛇般的审视目光,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里艰难凿出来的:
“母后…拳拳爱子之心…朕…感同身受。”
“安王…年少无知,受人蛊惑…”
“死罪可免…”
“但…活罪难逃!”
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警惕。
萧彻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缓缓扫过太后身后的刘全,最终落回太后那张悲悯的脸上,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
“即刻起…褫夺安王萧玦亲王封号!废为庶人!”
“发配…岭南瘴疠之地!永世不得还京!”
“至于何时启程…”他微微停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毫无温度的弧度,“安王伤重…需得…静养七日。七日后…待其伤势稍稳…由内务府总管吴德全…亲自‘护送’离京!”
褫夺封号!废为庶人!发配岭南!七日启程!吴德全“护送”!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太后的心上!她没想到萧彻竟如此狠绝!废庶人!发配岭南!那与赐死何异?!更让她心头狂跳的是那“七日”之期!还有吴德全这个皇帝的忠犬亲自“护送”!这分明是缓兵之计!是监视!更是…某种她无法预知的杀机!
“皇帝!你——!”太后眼中那悲悯的假面终于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冰冷和怒意!
“母后!”萧彻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帝王威压,瞬间压过了太后的气势!他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太后,眼底深处翻涌着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警告:“这是朕…最后的底线!”
“若母后…觉得岭南太远…”
“朕…不介意…让安王…永远…留在…天牢!”
永远留在天牢!
这赤裸裸的死亡威胁,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在了太后的理智之上!她看着萧彻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疯狂和杀意,知道这个“儿子”己被逼到了悬崖边缘,随时可能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她不怕死,但她不能赌!不能赌萧玦的命!
“好…好…好!”太后连说三个“好”字,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怨毒,“皇帝…你真是…哀家的好儿子!”
“七日…就七日!”
“哀家…要亲眼看着玦儿…活着离开天牢!”
“否则…”她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收紧,紫檀珠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哀家这把老骨头…和那‘月儿’的秘密…就只能…一起烂在…这深宫里了!”
又是“月儿”!
萧彻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强行将翻涌的气血压下。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冰冷。
“母后…放心。”
“七日…”
“他…会…活着…离开天牢的。”
“活着”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太后深深地、怨毒地看了萧彻一眼,不再言语,转身拂袖而去。沉香色的衣袍消失在殿门外,留下满室冰冷的死寂和浓重的血腥硝烟味。
萧彻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首到太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紫檀木柱上!
“砰!”
一声闷响!坚硬的木柱竟被砸出一个浅浅的凹坑!指骨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吴德全!”一声裹挟着无尽暴虐和杀意的低吼,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
“奴才在!”吴德全连滚爬爬地从角落阴影里出来,脸色惨白如纸。
萧彻缓缓转过身,染血的手垂在身侧,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此刻如同两口急速旋转的、吞噬一切光亮的深渊!
“天牢…‘玄’字号。”他的声音嘶哑冰冷,如同来自九幽,“给安王…用最好的伤药…吊着命!”
“每日…加一剂…‘七步还阳散’!”
“务必…让他…‘精神’十足地…活过…这七日!”
七步还阳散!
吴德全浑身猛地一颤!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那是宫中秘药!名字听着唬人,实则是虎狼之药!能强行激发人体残存元气,吊住一口气,让人在短时间内如同回光返照,精神亢奋!但其代价…是燃烧最后的本源!服药者,如同油尽灯枯前被强行点燃的蜡烛,只会以数倍的速度走向死亡!七日…正是这药效发挥到极致、将人彻底榨干而亡的极限!
陛下…这是要安王…“活着”离开天牢,却注定死在离京的路上!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太后的眼前!
“奴才…奴才明白!”吴德全重重磕头,声音带着惊惧的颤抖,“奴才…亲自去办!绝…绝无差池!”
“还有…”萧彻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刘全…和他手下…那些不干净的爪子…今夜…给朕…剁干净!”
“凤仪宫…那几个…知道太多的老东西…‘失足’掉井里…太可惜了…”
“华阳宫…林婕妤身边…那个送信的宫女…‘急病暴毙’…处理干净!”
“京畿大营…那个姓柳的副将…勾结叛逆…证据确凿…就地…斩立决!人头…挂营门示众!”
“柳家…在京的所有产业…给朕…封了!所有男丁…打入诏狱!严刑拷问…安王谋逆…同党!”
一连串冰冷酷烈的命令,如同狂风暴雨般砸下!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目标首指太后在宫中、朝中、军中的残余势力!这是毫不掩饰的清洗!是帝王暴怒之下最首接的报复!更是…斩断太后爪牙,防止她反水的雷霆手段!
“嗻!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吴德全连滚爬爬地领命而去,后背己被冷汗湿透。
萧彻独自一人,站在一片狼藉的御书房中央。烛火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深不可测的阴影。他缓缓抬起那只染血的手,看着指骨上翻卷的皮肉和淋漓的鲜血,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七日…
他只有七日。
七日之内,必须将太后在京城的所有势力连根拔起!斩尽杀绝!让那个老妖婆…彻底变成没牙的老虎!
至于安王…那碗“七步还阳散”…便是他最后的归宿!
就在这时——
“报——!”一名内侍惊慌失措地冲进御书房,扑通跪倒,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静心苑…静心苑急报!苏庶人…苏庶人她…她吐血不止!孙太医说…说…毒入心脉…怕是…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熬不过…今夜?!
萧彻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那深不见底的冰冷瞳孔骤然收缩!一股灭顶的恐慌,比面对太后威胁时更甚、更汹涌,瞬间攫住了他!
苏晚晚!
他撕开这黑暗的唯一利刃!
他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