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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寅时。
天色未明，殿内数百盏牛油巨烛却将金砖映得如同白昼，也照亮了丹墀之下，黑压压一片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千斤重压。
萧彻高踞于冰冷的龙椅之上。玄色十二章纹冕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如同冷玉雕琢，唯有那双深陷的凤眸，锐利如淬火的寒刃，缓缓扫过殿下每一张或惶恐、或惊疑、或深藏不露的面孔。他周身散发出的威压，不再是纯粹的暴戾，更添了一种被逼至绝境、即将玉石俱焚的酷烈杀机！
“带上来！” 冰冷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砸碎了死寂。
沉重的镣铐声由远及近。两名如狼似虎的玄甲禁卫，拖着一个形容枯槁、披头散发的老妇走上殿来。正是被废黜幽禁的柳太后！她早己不复昔日尊荣，脸上布满污垢，眼神浑浊癫狂，口中兀自喃喃着无人听清的怨毒诅咒。
“柳氏！” 萧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惊雷，在空旷的大殿中炸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毒杀先帝！偷换龙种！勾结逆贼安王！意图颠覆我大萧江山！桩桩件件，铁证如山！更甚者——” 他猛地指向被吴德全小心翼翼捧上来的、那个被帝血符文封印的紫檀木盒！
“——于静心堂佛像底座，掘出此等污秽邪物！以夭折婴灵胎发为引！以先帝怨魂为凭！以柳家百年气运为祭！施展上古邪术‘九幽断脉绝嗣咒’！欲使我萧氏皇族血脉断绝，永堕无间！断子绝孙！”
“九幽断脉绝嗣咒？！” 殿内瞬间一片倒吸冷气之声！群臣骇然失色，看向柳氏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和刻骨的憎恶！断子绝孙！永堕无间！这是何等丧心病狂、灭绝人伦的毒计！
柳太后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个木盒，仿佛被那邪气刺激，猛地爆发出凄厉癫狂的尖笑：“哈哈哈！萧氏负我！血脉皆污！断子绝孙！永堕无间！哀家诅咒你们！诅咒你们萧氏世世代代！不得好死！哈哈哈——！”
这疯狂的笑声和恶毒的诅咒，如同最有力的佐证，坐实了萧彻的指控！群臣激愤，怒斥之声如同海啸般爆发：
“毒妇！妖后！”
“丧尽天良！罪该万死！”
“当受千刀万剐之刑！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萧彻抬手，压下沸腾的声浪。他的目光冰冷地掠过柳氏那张因癫狂而扭曲的脸，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带着冻结灵魂的判决：
“柳氏，罪大恶极，天地不容！着，褫夺一切封号，废为庶人！即刻押赴诏狱！明日午时，西市口，凌迟处死！曝尸三日，以儆效尤！柳氏九族，无论亲疏，尽诛！凡与柳氏、安王逆党有牵连者，一经查实，同罪论处！抄家灭族，绝不姑息！”
冷酷到极致的判决，如同最沉重的铡刀落下！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柳氏那癫狂的笑声和诅咒在回荡。所有人都被帝王这酷烈到极致的血腥手段所震慑！这是赤裸裸的清洗！是滔天的血浪！
“陛下圣明！诛此毒妇，肃清朝纲！” 短暂的死寂后，以几位重臣为首，山呼海啸般的附和声响起。恐惧之下，无人敢有半分质疑。所有的罪恶，所有的阴谋，在这一刻，被萧彻以铁血手腕，牢牢地钉死在了柳氏这面己然倾覆的破旗之上！前朝余孽？北狄陈兵？那个神秘的“祂”？都在这滔天的血光与对柳氏的极致憎恨中，被暂时地、完美地掩盖了下去。
静心苑。
碧桃小心翼翼地推开殿门，将外面隐约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山呼“陛下圣明”隔绝在外。她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汤，走到炕边，看着自家姑娘苍白却异常平静的侧脸。
“姑娘，外面…好大的动静…听说那毒妇…” 碧桃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苏晚晚靠在软枕上，目光有些悠远地落在紧闭的窗棂上。她没有回应碧桃的话，识海中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宣政殿内那滔天的杀意、群臣的恐惧，以及…萧彻那份刻意引导、将一切罪责归于柳氏的冰冷决断。
【…他…在演戏…】
【…为了…掩盖更深的东西…】
【…为了保护…这摇摇欲坠的江山…也在…保护…这里？…】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泛起一阵复杂的涟漪。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只感受到纯粹的恐惧。那个男人，正独自一人，背负着整个王朝最黑暗的秘密和最沉重的命运，在血雨腥风中艰难前行。而他选择将最安全的“无知”，留给了她所在的这方小小的静心苑。
“姑娘？” 碧桃见她出神，轻轻唤了一声。
苏晚晚回过神，接过药碗，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汤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心口那被雪魄金莲露滋养的地方，却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那是昨夜，他紧握她手腕时传递过来的、霸道却又带着守护意味的暖流。
【…他的手…很冷…但…那暖流…是真的…】
【…他…为我…挡下了那‘东西’…】
昨夜那如同深渊凝视般的恐怖恶意和撕扯灵魂的痛苦，以及萧彻那一声带着血腥味的低吼“有朕在！休想动你分毫！”，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记忆里。恐惧依旧存在，但其中，却悄然滋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信赖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碧桃，” 苏晚晚放下药碗，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外面…是不是很冷？”
碧桃愣了一下，不明白姑娘为何突然问这个，老实答道：“回姑娘，昨夜起了大风，今早更冷了，听说护城河都结了薄冰呢。”
“嗯。” 苏晚晚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个正身处风暴中心、承受着无边寒意的身影。
【…他肩上的伤…还没好吧…】
【…又在朝堂上…动了那么大的怒…】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关切，如同初春的嫩芽，在她冰冷恐惧过后的心田里，悄然破土。
夜幕再次降临。
静心苑内烛火温暖，药香弥漫。孙太医诊过脉，确认苏晚晚体内那丝阴寒秽气己彻底拔除，元气虽亏，但总算稳住了根基，只需静养。他松了口气，恭敬退下。
殿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夜露寒气的玄色身影，无声地踏入。
萧彻回来了。
他褪去了沉重的冕服，只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甚至比离开时更甚。白日里在宣政殿挥斥方遒、杀伐决断的帝王威仪仿佛被抽空，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浸透骨髓的倦怠。他肩头那处被弩箭撕裂的伤口，似乎因情绪和行动的剧烈波动，在玄色衣料下洇开了一片更深的暗色。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向跪地请安的碧桃和孙太医，只是挥了挥手。两人如蒙大赦，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萧彻走到炕边，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他没有如昨夜那般强势地靠近，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靠在枕上、同样安静地看着他的苏晚晚。
烛光下，她的脸依旧没什么血色，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少了许多惊惶恐惧，多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安静的澄澈，甚至…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暖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寻求慰藉的渴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萧彻。他沉默地走到炕边的圈椅旁，没有坐下，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身寒气，有些脱力地、缓缓地靠在了冰冷的椅背上。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深处沉闷的痛楚。
静默在空气中流淌。没有昨夜的剑拔弩张，没有质问，没有命令。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他略显粗重的、压抑着痛楚的呼吸声。
苏晚晚看着他闭目靠在椅背上、那苍白疲惫到极致的侧脸，看着他肩头那片刺目的暗色洇痕，心口那抹源自雪魄金莲露的微弱暖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引动，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地弥散开来，带着一种安抚的、纯净的生机，极其微弱地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萧彻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那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如同初冬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极其轻柔地拂过他冰冷枯寂、被诅咒和阴谋反复蹂躏的识海。体内翻腾肆虐的阴寒秽气，在这纯净生机的抚慰下，竟奇异地平复了一丝。那沉重到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疲惫，似乎也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停靠的港湾。
他依旧闭着眼，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那紧蹙的眉峰，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细微地…舒展了一瞬。
苏晚晚也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感受着自己心口那微弱暖流的悄然流淌。一种奇异的、无声的默契，在这充满药香和血腥气的静夜里，悄然滋生。
窗外的寒风，依旧在呜咽，如同深渊不甘的嘶吼。
殿内，一坐一卧，一玄一素。
明火己祭旗，血浪滔天。
暗夜同舟者，暖意微澜。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深渊的凝视从未远离。但在这方寸静室，那无声流淌的微弱暖流，却成了对抗无边寒夜与污秽诅咒的…第一缕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