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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御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盘踞在角落、源自紫檀木盒的阴寒秽气。那木盒依旧静静躺在御案一角，被层层帝血符文封印着，如同沉睡的毒蛇，但那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却比之前减轻了不止一筹。
萧彻端坐在御案之后，玄色常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缠着干净绷带的脖颈（昨夜强行压制诅咒反噬的旧伤）。他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的倦怠如同刻痕，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却亮得惊人，锐利地扫视着摊开在眼前的两份密报。
一份来自北境镇守大将，笔锋如刀，字字染着边关风霜：“…北狄各部，确己于阴山北麓集结重兵，然…其营盘布置诡异，各部首领行踪成谜，斥候屡次刺探皆受阻于一股…非人邪力…似有异教祭司活动其间，所行仪式，血腥诡异，迥异狄人旧俗…”
另一份则来自潜伏于前朝余孽内部的暗桩，字迹隐忍艰涩：“…查前朝‘光复会’魁首，近月频密接触一黑袍神秘人，称之为‘神使’…会中流传，欲借‘神罚’之力，涤荡萧氏污血…光复大业，需借北狄之力暂破中都屏障…然…属下窃闻，魁首酒后曾吐真言，忧引狼入室，恐狄人得利后…反噬…”
“神使”…“神罚”…非人邪力…异教祭司…
萧彻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御案，发出沉闷的叩响。玄微子背后那神秘的“祂”，终于露出了更清晰的爪牙！操控前朝余孽，渗透北狄王庭！这盘棋，远比一个柳氏的复仇要宏大、要阴森得多！
诅咒带来的蚀骨寒意虽被暂时压制（得益于苏晚晚那缕生机和玄微子被控制后中断的某种“供奉”），但一股更庞大、更冰冷的危机感，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上他的心脏。前朝余孽选择与世仇北狄合作？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悖论！以史为鉴，狄人豺狼心性，贪婪无度，岂会甘愿为他人做嫁衣？前朝那些自诩正统的老狐狸，难道不懂与虎谋皮、终被虎噬的道理？
除非…
一个极其大胆、却又无比契合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照亮了他心中的迷雾！
除非…北狄…也早己不是原来的北狄！
那些诡异的祭司…那非人的邪力…那迥异的仪式…
【…难道…北狄王庭…也己被那‘祂’…渗透？甚至…掌控？！】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瞬间盖过了诅咒的残余！若真如此，那前朝余孽与北狄的结盟，就不是简单的利益交换，而是…在同一个恐怖意志驱使下的…狼狈为奸！所谓的“借力破中都”，恐怕只是第一步！一旦中都城破，萧氏覆灭，那被“祂”同时掌控的前朝遗脉和北狄铁蹄，下一个要吞噬的，就是彼此！而最终的赢家，只能是那隐藏在幕后的、需要“祭品”的…“祂”！
好一个驱虎吞狼！好一个一石二鸟！
萧彻眼底瞬间凝结出万载寒冰！滔天的杀意混合着被愚弄的暴怒，在他胸腔中疯狂冲撞！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桌上的茶盏被震得跳起，滚烫的茶水泼洒出来，洇湿了密报的一角。
就在这时——
静心苑内。
苏晚晚并未熟睡。心脉的伤势和残留的惊悸让她睡得极不安稳。窗外呼啸的寒风，如同无数怨魂在呜咽，搅动着她的梦境。破碎的画面在识海中翻腾：燃烧的佛像、扭曲的符文、太后癫狂的笑脸、萧彻喷血的孤绝身影…还有…一些更久远、更模糊的记忆碎片，仿佛来自尘封的角落。
【…前朝…末帝…昏聩…】
【…北狄…年年寇边…烧杀抢掠…】
【…神像…对了…前朝皇宫里…那些奇怪的神像…眼睛…是…竖瞳？…看着…好邪门…】
【…后来…好像…被砸了？…】
混乱的心声，如同梦呓，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毫无阻碍地跨越空间，撞入了御书房中萧彻因愤怒而沸腾的识海！
竖瞳神像？前朝皇宫？
萧彻狂暴的思绪猛地一滞！如同狂奔的烈马被瞬间勒紧了缰绳！苏晚晚这无心梦呓般的“回忆”，如同一道精准的闪电，劈开了他推演中最后一块模糊的拼图！
前朝末年，昏君佞臣当道，民不聊生，国势倾颓。北狄趁机大举入侵，一度兵临中都城下，烧杀掳掠，犯下滔天罪行！这是血海深仇！刻在骨子里的世仇！按理说，前朝遗脉复国，最恨的除了萧氏，就该是当年趁火打劫的北狄！
可他们偏偏选择了合作！
除非…那所谓的“前朝遗脉”，早己不是纯粹的复国者！他们的信仰…早己被扭曲、被替换！就如同北狄那些诡异的祭司和仪式！
“竖瞳神像…” 萧彻低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机。他猛地起身，几步走到御书房一侧巨大的紫檀木书架前，手指在积满灰尘的、标记着“前朝秘档·禁毁”的暗格上一按！机括轻响，一个隐藏的抽屉滑出。
里面是几卷颜色晦暗、边缘破损的古老画轴。他粗暴地扯开其中一幅的系带，画轴哗啦展开！
画上描绘的，正是前朝末年，皇宫大内举行某种神秘祭祀的场景！画风诡异阴森，祭祀高台中央，矗立着一尊非金非石、形态扭曲的异域神像！那神像的面目模糊不清，但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双占据了面部大半的、狭长而冰冷的——竖瞳！瞳孔深处，仿佛蕴藏着吞噬一切光明的深渊！
一股极其熟悉、与紫檀木盒中秽气同源、却更加古老磅礴的阴冷邪恶气息，仿佛透过画卷扑面而来！萧彻甚至能感觉到怀中那被封印的木盒，都因此微微震颤了一下！
“果然…是‘祂’！” 萧彻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带着彻骨的杀意和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冰冷彻悟！“什么前朝复国！什么北狄铁骑！都不过是‘祂’攫取血食、收割信仰的傀儡和棋子！”
他猛地合上画卷，那阴森的气息被强行隔绝。心中的滔天怒意并未消散，却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的、冻结灵魂的酷寒。对手的轮廓，终于在他面前清晰地显现——那是一个跨越国界、操控人心、以王朝兴衰和万民血泪为食粮的…古老邪物！
静心苑内，苏晚晚在睡梦中不安地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好冷…那眼睛…在看我…】
【…萧彻…小心…】
这声带着无意识担忧的呓语，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萧彻冰冷杀意弥漫的心湖。他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微微一僵，缓缓转过身，目光穿透紧闭的殿门，望向静心苑的方向。眼底翻涌的酷烈杀意之下，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悄然掠过。
她连在梦里…都在担心他？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奇异的熨帖，瞬间冲淡了那画卷带来的阴森寒意。
吴德全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垂手侍立，等待命令。
萧彻收回目光，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与决断。
“吴德全。”
“老奴在。”
“传令‘影龙’与‘夜枭’（皇室最隐秘的两支力量）。” 萧彻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目标：北狄境内，所有异教祭司据点！前朝余孽‘光复会’所有己知巢穴！给朕…不计代价！挖！掘地三尺，也要把那‘神使’和供奉‘竖瞳邪神’的祭坛…给朕挖出来！”
“凡有抵抗，格杀勿论！凡涉邪祭者…无论身份，诛其九族！朕要…断其爪牙！焚其巢穴！绝其苗裔！”
冷酷到极致的命令，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是！老奴即刻去办！” 吴德全感受到那几乎要冻结灵魂的杀意，深深一躬，身影迅速融入殿外的黑暗。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
萧彻独自一人，立于巨大的前朝疆域图前。他的手指缓缓划过阴山以北那广袤的、标注着“狄”字的区域，又划过南方几处被朱砂圈出的、疑似前朝余孽活动的据点。
虚妄的盟友，共同的“神明”。
猎人与猎物，棋子与棋手。
真正的战争，才刚刚拉开沾满血腥与污秽的序幕。
而静心苑那一点微弱的灯火，如同风暴大洋中唯一的灯塔，成了他冰冷杀伐之心中，唯一能锚定方向的…星火微光。他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缕源自她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