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殿穹顶垂落的鲛绡帐如雾霭浮沉,鎏金蟠龙柱在摇曳烛火中吞吐着赤芒,九条金龙似在云纹藻井间苏醒,龙鳞折射的碎光与地上金砖铺就的“海水江崖”暗纹交相辉映。二十西扇雕花槅扇半掩,廊下孔雀羽帘被穿堂风掀起涟漪,金斑如星子般簌簌落在《瑞鹤图》屏风上,却映不亮殿中凝滞的阴云。案头博山炉中,龙涎香正化作狰狞的兽形,在梁柱间盘旋不散。
宋徽宗赵佶捏着羊毫的指尖骤然收紧,宣纸上未干的瘦金体“天下太平”在墨汁晕染中扭曲变形。案头军报被朱砂红批得血肉模糊,“卢俊义叛降”“李纲投贼”几行刺目的朱批,如同一把把钢针扎进他的瞳孔。这位素爱执笔绘花鸟的天子突然暴起,羊毫破空击在蟠龙柱上,绽开的墨花宛如飞溅的血滴。明黄龙袍的十二章纹随着他剧烈的喘息起伏,玉带扣撞在龙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堂堂陕西都统制,临危受命却叛国投匪!”话音未落,青瓷笔洗己在龙案上炸裂,釉色斑斓的碎片溅落在《听琴图》残卷旁,画中抚琴雅士的面容被划出狰狞裂痕。
阶下文武大臣如倒伏的麦浪,紫袍金带间颤抖着此起彼伏的“陛下息怒”。徽宗猛地踢翻鎏金香炉,篆香灰如细雪飞扬,在烛火中勾勒出狰狞的漩涡:“还有那董平!自请出战却倒戈相向,当我大宋无人乎?”
张叔夜的官帽上,那象征着地位和权力的貂尾,在他俯身跪地时,轻轻扫过了冰冷的金砖地面。随着他的额头重重地叩在那精美的海水江崖纹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他的声音中明显带着哭腔,颤抖着说道:“梁山贼寇连破数阵,如今更是收编了董平的五万大军,其兵力己达三十五万之众。微臣担心……担心朝中己无良将能够与之抗衡啊!”
他的话语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却仿佛被那漏壶单调的滴水声所淹没。殿内一片死寂,宛如一座坟墓,没有丝毫生气。唯有那烛芯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惊得那孔雀羽帘也剧烈地颤动起来。
就在此时,秦桧从颤抖的文臣队列中缓缓爬出。他生就一双桃花眼,本该含情的眸中却翻涌着毒蛇吐信般的幽光。暗紫色官服上的獬豸补子沾满尘土,那是前日在梁山受刑时留下的痕迹。他每爬动一步,膝盖都在金砖上擦出刺耳的声响,额角的鞭痕在烛火下泛着青紫,与他刻意保持的谄媚笑容形成诡异的反差。
蔡京蟒袍上的仙鹤补子随着佝偻的身形起伏,枯瘦的手指在玉带銙上出沙沙声响:“陛下,老臣有一策,可令梁山自毁根基。”
“又是招安?”徽宗冷笑,龙颜扭曲如被捏碎的冰棱,袍袖扫落案上《千里江山图》。这幅耗费他三年心血的长卷在金砖上散开,青绿山水间的渔村酒肆,此刻看来竟像极了梁山匪巢。
秦桧突然伏地叩首,桃花眼中闪过算计的光:“陛下容禀。今时不同往日。梁山己据山东、控江淮,其势可比田虎、王庆。而金国完颜阿骨打厉兵秣马,早有饮马黄河之意……”他刻意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同时偷偷抬眼观察着徽宗的神色。见天子皱眉,他膝行半步,官靴在金砖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我等可许以大名府为饵——反正此地己被梁山占据——邀金军渡河攻山。女真铁骑踏过之处,任他梁山贼寇如何骁勇……”说到此处,他干枯的舌头舔了舔开裂的嘴唇,眼中满是阴毒。
徽宗着和田玉镇纸的动作顿住,龙目微眯,似在权衡玉石的温润与刀锋的寒意。秦桧见状,突然摘下官帽,露出布满伤痕的额头,声音里添了几分哽咽:“臣前日在梁山受尽折辱,却因此探得重要军情。王伦野心勃勃,早有僭越之意。陛下不妨许他‘结义王’封号,划山东全境及河南、江苏数州为其封地。待金人与梁山两败俱伤,我大宋坐收渔利,届时断其粮草、绝其援兵……”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殿外狂风骤起,檐角铜铃撞出惊心动魄的声响,孔雀羽帘被掀起的刹那,露出天际翻滚的铅云。蔡京抚须而笑,象牙笏板指向殿外苍茫暮色:“妙哉!此乃驱虎吞狼之计!梁山若拒招安,便是公然抗旨,金兵师出有名;若受招安,也必与金人血战!”
“好!”徽宗猛地拍案,震得《千里江山图》的画轴在风中狂舞,“即刻拟旨!命秦桧为议和使,携珠宝玉帛北上会完颜阿骨打;再派宿元景为招安使,许王伦裂土封王!”他握紧玉镇纸,指节发白,“待他们两败俱伤,朕定要将这些反贼挫骨扬灰!”
秦桧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弧度,迅速又换上诚惶诚恐的表情,叩首道:“臣定不负陛下重托!”起身时,他偷偷将袖中藏着的梁山布防图又按紧了些——那是他暗中与蔡京交易的筹码。
朱漆大门缓缓闭合的吱呀声中,君臣的密谋被锁入沉沉暮色。而数百里外的梁山泊上,橙色“应天救国”大旗猎猎作响。
王伦与李清照望着北方天际翻涌的乌云,竹简上的狼毫饱蘸松烟墨:“豺狼与虎谋,苍生何辜?”朱淑真指尖捏着的橙色棋子重重砸在沙盘大名府位置,溅起的细沙落在代表金兵的黑旗上,宛如未干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