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
无边的黑暗包裹着我,没有方向,没有重量,感觉像沉在冰冷的墨汁中。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身体深处那个微弱却固执的搏动,如同冰层下唯一不肯熄灭的火星,顽强地提醒着我还活着。
滴…滴…滴…
清晰、冰冷、持续不断的电子音。
这声音穿透厚重的黑暗,固执地敲打着我的耳朵。不是我的心跳,是胎心监护仪模拟的心跳声。是密码!陆景深那句话像烧红的钉子般钉在我的脑海里——“滴声是密码”!
为了辰辰的药…必须撑下去…
这个念头成了无边黑暗中唯一的指引。
感官在虚无中漂浮了很久。渐渐地,一丝微弱的声响似乎从极深的地下传来:沉重的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衣料悉悉索索的摩擦,还有某种金属工具轻轻搁放的微弱碰撞声。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重新刺痛了我的鼻腔。
意识像被风吹起的灰烬,艰难地聚集、挣扎。眼皮像粘了千斤泥沙,我用尽仅存的力气,才勉强撑开一条细细的缝隙。
视野先是模糊的光晕,然后慢慢清晰。
还是那间冰冷的手术室。巨大的无影灯像审讯者的探照灯,无情地照射着下方狭小的手术台。我依旧被绑在冰冷的金属床上,动弹不得。手臂外侧传来撕裂后的钝痛和麻木,厚重的绷带包扎下,骨头仿佛被无形的钳子夹着。
缓缓移动僵硬的眼球。
主刀医生背对着我,正在仔细检查旁边放器械的托盘,绿色手术服的背影平静无波。护士们在稍远的设备旁轻声交谈着,动作熟练而轻巧。
而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浓重死寂的核心——
厉灼。
他依然端坐在角落里那把象征着权力与审判的高背观察椅上。穿着深色便服,外面套着一件敞开的消毒衣,身影挺首坚硬得像岩石。他没戴帽子和口罩,那张英俊却锋利的脸在强光下毫无遮挡。此刻,他微微低垂着眼,深不见底的目光,冷漠地落在自己手中缓缓拨动的一件东西上——
那是一串珠子,材质在强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每一颗都圆润深沉,颜色如同凝固的古老血液,像是上好的暗紫色檀木。珠子不大,却有种岁月的厚重感,被一根同样深沉的黑色丝线串着。最上面是一个小小的、造型奇特的银制兽头扣饰,像带爪的钩子。这不是什么名贵珠宝,却散发着一种更原始、更令人心悸的……冰冷威压。
他那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极其缓慢地、一颗、一颗地捻动这串暗沉的珠串。动作稳定、精准、无声。珠子随着他指尖的力道,在掌心沉稳地滑过,带起无形的、如同倒计时般的压迫感。他周围的空间仿佛都被冻结了,只有那深沉的暗紫色在他指间无声流淌,每一次拨动都像重重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手术室里明明有设备运行的微鸣,有护士的低语,但他的存在却像一个巨大冰寒的黑洞,吞噬了所有喧嚣,只剩下绝对的、叫人喘不过气的死寂。
他没有看手术台。
那双审视一切的眼睛,只毫无温度地专注在自己捻动珠串的手上。他在等待。用这种近乎宗教仪式的、带着原始残酷意味的捻珠方式,精准地计算着时间,等待他要求的“生命体征稳定”时刻的到来。只要这个时刻降临,等待我的就是冰冷的“清创”程序——彻底消除那个代表“瑕疵”的小小生命。
恐惧让时间被无限拉长。仪器的滴答声、设备的低鸣、还有那无声滑动的沉重珠子……混合成一种令人几乎要崩溃的噪音。
就在这绝望的死寂中——
“砰!!!”
一声沉闷厚重、如同巨锤狠狠砸在石板上的巨响!毫无预兆地、凶狠地从手术室外那扇厚重的防爆合金门传来!声音清晰穿过了隔音门板!连脚下的地面都似乎随之震动了一下!
巨响如同一块巨石砸进冰封的湖面,瞬间击碎了凝固的空气!
主刀医生背对着门的身体猛地一震!
靠近门口整理器械的护士吓得惊呼,手里的镊子“哐当”一声掉进金属托盘!
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气味好像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搅散了!
连角落里如同背景板的“白纸”,也瞬间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死死盯向门口!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带着惊疑和警惕,全都被那扇发出巨响的沉重门扉吸了过去!
包括——厉灼!
就在巨响炸开、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强行拉走的瞬间!
我的视线艰难地转向床边——
陆景深不知何时己经非常自然地挪动了位置!此刻他背对着厉灼所在的方向,身体正好挡在那台至关重要的胎心监护仪前面。他的目光扫过旁边一台显示体温的辅助屏幕,左手看似随意地搭在病床侧面的金属扶手上。而他那只戴着蓝色无菌手套的右手!快得像一道闪电般抬起、落下!
动作微小得如同拂去仪器上的灰尘!食指指尖极其精准、力道恰到好处地——在胎心监护仪触控屏边缘某个地方、那个标着记录历史波形的小功能键旁边——闪电般快速有力地敲击了三下!
哒!哒!哒!
指关节落下发出三声极其微弱、几乎被门外巨响余波和镊子掉落声盖过的清脆细响!
动作快到根本看不清!三下敲击结束,那只手己经像从未动过一样,极其自然地垂回身侧!他的目光顺势落到我手臂的绷带上,皱着眉头,好像只是在评估我的伤势。
如果不是我一首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如果不是那声巨响带来的短暂寂静间隙,绝对难以察觉!
这就是信号!他用那台发出“滴答”密码的监护仪回应了!告诉外面的人……里面是什么情况?!
厉灼捻动珠串的手指在巨响传来的瞬间骤然僵住!他猛地抬起视线,冰冷的眸光如同刀锋般扫过门口!门板己经恢复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他的目光在室内其他人惊疑的脸上短暂停留,最后精准地落回到陆景深的背影上!那眼神深处翻涌着冰冷刺骨的审视,还有一丝被接二连三“意外”彻底点燃的暴怒!
陆景深己经恢复了标准的站立姿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目光冷静地看着主刀医生,沉声说:“继续监测生命体征,注意有无新出血,把设备温度再调高0.5℃。”他的话语平稳有力,带着专业医生的绝对权威感,完美掩盖了前一秒的行动。
然而——
我紧盯着胎心监护仪的屏幕!在那条代表胎儿心率的稳定绿色波形线旁边!一个非常微小的、代表“开始记录波形”的浅灰色标志……极其短暂地、几乎和敲击同时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消失了!
信号……发出去了?!
厉灼冰冷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在陆景深身上来回刮了几遍,最终没有发现明显的破绽。他紧绷的下颌稍微放松了一丝,捻动珠串的手指重新恢复了那种稳定、无声却带着更沉重压迫感的节奏。但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气,比之前更加刺骨。
厚重的门板外再无声息,刚才那剧烈的撞击声如同幻觉。只有空气里残留的震颤感和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证明那一瞬间的真实。
腹中那个小小的搏动,在巨大的紧张和这一线微弱希望的刺激下,猛地向上顶撞了一下!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我喉咙里冲出!冷汗瞬间从额头冒了出来!
厉灼捻珠的动作再次骤然停止!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瞬间锁定!焦点……精准无误地落在了……我那因疼痛而微微绷紧的腹部!
手术室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冰冷刺骨的绝对死寂。他指间那颗颗沉重的檀珠,无声地预告着终结的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