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渡口的晨雾裹着霉味,沈如眉跪在登闻鼓下,冻裂的手掌拍得鼓面溅起陈年积灰。鼓槌第三次砸落时,渡口突然传来船板断裂的巨响,十八艘粮船在浓雾中倾覆,麻袋里的陈米混着泥沙灌进河里,惊得鱼群翻着肚皮浮上水面。岸边挑夫们扔下扁担往后退,不知谁喊了声“米里有虫”,人群顿时炸了锅。
“民女要告御状!”沈如眉扯开衣襟,胸口刺青在寒风中泛青——那是云纹卫的暗记,此刻却洇着血,“永昌三年的霉米,喂死了北疆三千战马!”她抓起把发黑的黍米砸向鼓面,米粒里钻出几条白蛆,在鼓皮上扭成“冤”字。
萧令容的轿辇停在渡口石阶上,帘角缀着的金铃叮当作响。她掀帘时正瞧见裴翊的玄甲军包围粮船,刀刃挑开的麻袋里滚出的不是米,而是裹着苔藓的碑石碎片。船工们抱着木桶往江心跳,却被玄甲军的弩箭逼回甲板。
“沈姑娘这刺青新鲜得很。”裴翊的剑尖挑起沈如眉的下巴,冰凉的刃口压住刺青边缘,“三日前的朱砂,昨夜的艾草灰止血——云纹卫的烙伤可不会用这么蠢的法子。”他剑穗一甩,玉环里弹出的银针挑开她伤口结痂,露出底下未愈的烙痕,“这梅花烙是掖庭罪奴的标记,你从哪偷的?”
沈如眉突然咬破舌尖,血喷在裴翊剑身:“将军不妨验验,这血里可有杏仁味?”她扯开腕间纱布,溃烂的伤口粘着几粒黍米,“北疆运来的不止是霉米,还有掺了杏仁粉的毒饲料!”话音未落,渡口粮仓方向突然传来马匹嘶鸣,一匹战马轰然倒地,口吐白沫间混杂着未消化的霉米。
萧令容的绣鞋碾过满地黍米,鞋尖突然踢到块硬物。她俯身拾起半截石碑,苔藓下隐约露出“永昌三年”的刻痕:“裴将军好眼力,连乱葬岗的碑石都搬来压舱。”石碑断面沾着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这上头刻的可是突厥文?永昌三年突厥使臣暴毙洛水,莫非也与将军有关?”
裴翊的剑穗突然缠住她手腕,玉环里弹出的银针挑开她袖袋。半张泛黄的账页飘落,墨迹被水洇成团:“殿下解释解释,云纹卫的调粮令怎会盖着突厥商印?”剑锋划过账页,露出夹层里发霉的纸屑,“这纸用的是突厥狼皮纸,浸水后会有血腥味——就像三皇子咽气时攥着的遗书。”
渡口忽起狂风,倾覆的粮船底舱传来木板断裂声。萧令容旋身避开剑锋,断簪划开沈如眉的粗布衣,露出腰间缠着的羊皮卷:“将军不如先看看这个——北疆马场的尸检录,可写着‘杏仁毒入骨’。”羊皮卷展开时抖落几粒青杏,滚到裴翊靴边时突然爆开,腾起股刺鼻蓝烟。
沈如眉突然惨叫,伤口溃烂处钻出几只黑虫。萧令容的断簪扎进她肩胛,挑出条两寸长的蛊虫:“本宫早说过,往伤口撒黍米会招尸蟞。”蛊虫在簪尖扭动,腹部的蓝斑与霉米上的磷粉如出一辙,“这种尸蟞专吃杏仁毒,沈姑娘在云纹卫地牢染上的,可不止是烙伤。”
“够了!”裴翊挥剑斩断蛊虫,虫尸爆开的黏液竟引燃满地磷粉。火舌顺着霉米窜上粮船,将底舱照得通明——舱板上刻满突厥文字,正是永昌三年突厥使臣入京时的盟约。火光映出个狼头图腾,与裴翊玄甲上的纹饰一模一样。
萧令容的狐裘扫过火焰,袖中暗袋抖落的香灰覆灭火苗:“将军现在信了?当年往北疆运的可不是粮草,是突厥人的买命钱。”她指尖拂过舱板刻痕,炭灰勾勒出狼头图腾,“您娘亲棺木里的宫女服,袖口绣的也是这个。”突然抓起把燃烧的黍米撒向江面,火星落水不灭,竟浮出条磷火铺就的水道,首指对岸乱葬岗。
渡口忽传来马蹄声,银翘策马冲开玄甲军的包围:“姑娘!梅林的石碑被人砸了,露出底下……”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穿透她右肩。银翘坠马时抛出的包袱散开,里头滚出把沾着红土的洛阳铲。
裴翊的剑比话音更快,却劈中了萧令容抛来的账册。册页纷飞间,永昌三年的霉米价目表后,粘着张泛黑的拓片——正是梅林断碑的碑文,倒影中显出双人并立的轮廓。拓片边缘沾着胭脂,是萧令容今早涂唇时故意印上的齿痕。
“今夜子时,乱葬岗。”萧令容翻身上马,断簪指向浓烟滚滚的粮船,“将军若想看清碑文倒影,记得带够火把——毕竟十二年前那场大火,可没烧干净所有东西。”马蹄踏碎江面磷火时,她突然回头笑道,“对了,沈姑娘腰间那包杏仁,还是您玄甲军伙房特供的。”
沈如眉的尸身突然抽搐,溃烂的伤口里滚出颗蜡封的杏仁。裴翊碾碎蜡衣,里头裹着的不是毒粉,而是半枚云纹卫的调兵符——符上刻着的,正是梅林双棺的方位坐标。符面泛着青黑,像是被尸水浸泡过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