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林家小院涂抹上一层暖融融的蜜色。石桌上那堆小山似的铜钱,在余晖下闪耀着黄澄澄、沉甸甸的光泽,仿佛将整个院子的空气都染上了金粉。林母、大嫂李氏、二嫂王氏围着石桌,眼睛瞪得溜圆,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口气吹散了这金光闪闪的“奇迹”。
“我的老天爷啊…”林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枚铜钱,粗糙的指腹反复着上面冰冷的纹路,仿佛要确认这并非一场美梦,“这…这都是卖酒的钱?十文一升…真卖出去了?”
“娘!千真万确!”林山嗓门洪亮,脸上的笑容咧到了耳根,他抓起一把铜钱,又哗啦一声撒回桌上,那清脆悦耳的撞击声是他听过的最动听的音乐,“您是没瞧见镇上的光景!咱家那酒坛子一开,那香味儿!啧啧,跟钩子似的,把人全勾过来了!那个黑脸的老刘头,尝了一口就拍板要了两升!后头的人排着队,眼巴巴地等!沈家那秀才公,”他故意顿了顿,瞄了一眼旁边正盯着铜钱、眼神亮得惊人的林溪,“都破天荒地买了两升走呢!说是沈伯父或许喜欢!”
“沈家郎君也买了?”林母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看向林溪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深意。
林溪却没接这个话茬。她的心思全在那堆铜钱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合着淡淡酸味的酒香上。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狂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爹,大哥,辛苦你们了!快坐下歇歇!”她转身快步走进灶房,端出两碗温热的、晾凉的开水,“喝口水润润嗓子,咱得好好盘算盘算!”
“对!盘算盘算!”林父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接过碗咕咚喝了一大口,抹了把嘴,声音里带着庄稼人少有的意气风发,“溪娘,你这酒,是成了!真成了!”
一家人围着石桌坐下,连刚被大嫂李氏从田埂上喊回来的二哥林石也挤了进来。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溪身上,充满了信任和期待,仿佛她是带领大家走向金山银山的将军。
林溪定了定神,拿起一枚铜钱,轻轻放在桌面上,开始了她的“战后总结”:“爹,大哥,你们在镇上卖酒的时候,可有人说过这酒有啥毛病?比如…喝着发酸?或者上头太快?”
林父仔细回想,摇头:“酸?没听人说。倒是好几个夸这酒顺口、不上头、回味长的。那个老刘头还说,喝了咱这酒,干力气活更有劲儿了,不像以前喝的浑酒,喝多了脑壳昏沉沉。”
林山也附和:“就是!都说好!就是嫌贵的,尝过之后也掏钱了!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倒是有个老头儿,看着像镇上酒坊的伙计,在人群外头转悠了半天,鼻子一个劲儿地嗅,最后也没买,撇撇嘴走了。”
林溪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点点头:“这是有人盯上了,好事儿,说明咱的酒有分量。”她话锋一转,拿起一枚铜钱轻轻敲了敲桌面,“咱先说眼前这笔账。按十文一升,今天卖了多少?”
林山立刻报数:“整整十二坛!都是五升的坛子!卖得干干净净!六十升!六百文钱!”他报出这个数字,自己都觉得有点晕乎。
“六百文!”二嫂王氏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更大了。她织一匹土布,累死累活也才换十几文钱。
“本钱呢?”林溪追问,目光看向林母,“娘,咱家前后用了多少糯米?还有那些酒曲、柴火、坛子的损耗,您心里有数没?”
林母在心里飞快地拨拉起了算盘:“糯米用了差不多三斗半,按市价折算,得一百西十文左右。酒曲是溪娘自个儿琢磨着用麦子、豌豆做的,没花钱,就费了些功夫。柴火是后山捡的枯枝,也不计。坛子是新买的,二十文一个,用了十二个,就是二百西十文。不过坛子能反复用,不算全赔进去…这么算下来,本钱大头在糯米和坛子上,估摸着西百文顶天了!”
“那就是说,这一趟,净赚二百文!”林溪眼睛亮得惊人,指尖划过桌面上的铜钱堆,“咱家以前,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扣掉口粮和税,能攒下几个二百文?”
这清晰的账目一算出来,连最沉稳的林父都忍不住搓了搓手,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二百文!这是实打实的进项!而且,这还只是开始!
“溪娘说得对!”大嫂李氏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八度,“这买卖能做!太能做了!赶明儿让当家的多种些糯米!咱家那几亩水田,匀出一亩来专门种这个!比种粟米划算多了!”
“大嫂别急,”林溪笑着摆摆手,示意大家冷静,“种糯米是长远之计,但现在得先把下一批酒赶出来。这六百文钱,”她目光扫过众人,“我的想法是:拿出三百文,全买上好的糯米!要、干净、新下来的!二哥明天一早跟爹去镇上粮行,挑仔细了!剩下的钱,娘您收着,贴补家用,给家里添点油盐,也给小石头买块饴糖甜甜嘴。”
“那…那坛子钱呢?”二嫂王氏小声提醒,“下一批酒,坛子还得买吧?”
“坛子不急,”林溪胸有成竹,“今天卖出去的十二个空坛,就在咱们村和邻村的人家手里。明天让大哥二哥辛苦跑一趟,挨家挨户去收回来,洗刷干净就能用!等咱们生意再稳当些,再考虑添置新的,或者找窑场定做更合用、更省钱的!”
她条理清晰,安排得滴水不漏,既保证了扩大生产的原料,又兼顾了家庭用度,还解决了容器问题。连林父都忍不住点头,眼中满是赞许。这个女儿,心思是真细,也真有主见!
“好!都听溪娘的!”林山和林石异口同声,干劲十足。
“那…那咱现在就分钱?”林母看着那堆铜钱,手心有些发痒。
“娘,钱是大家一起出力赚的,”林溪语气郑重,“我有个想法。这酒买卖,以后就是咱家共同的产业。刨开本钱和家里公中的用度,剩下的利润,爹娘占大头,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还有我,也都按出力多少分一份。这样大家伙儿干着更有劲儿!您看行不?”
这提议既公平又暖心。兄嫂们眼中都露出惊喜和感激。林父林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林父大手一挥:“行!就这么办!咱家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这好日子,在后头呢!”
一家人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笑容。林母小心翼翼地将那六百文铜钱收拢进一个结实的粗布袋里,紧紧扎好口,准备一会儿仔细清点收好。大嫂李氏和二嫂王氏也赶紧起身,一个去灶房张罗晚饭,一个去收拾洗好的酒坛。院子里充满了忙碌而欢快的气息。
林溪却没有立刻加入。她走到院角草棚下,那里还摆放着几个等待发酵完成的陶瓮。她蹲下身,凑近其中一个瓮口覆盖的葛布,鼻翼微动,细细嗅闻。那股在铜钱堆里被短暂忽略的、极其细微的酸味,再次若有若无地钻入她的鼻腔。
不是错觉。
她轻轻揭开葛布,一股更浓郁的发酵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粮食的甜香和…一丝不和谐的、令人皱眉的酸败感。她用洗净的手指,小心地蘸了一点瓮壁内凝结的水珠,放入口中尝了尝。
舌尖传来清晰的酸味,带着点腐败的边缘感。
林溪的心微微一沉。她立刻又检查了旁边几个瓮。大部分瓮里的气味都正常,酒香醇厚,咕嘟声有力。唯独角落里两个瓮,情况明显不对。一个酸味略重,另一个则显得气息微弱,发酵似乎停滞了。
“怎么了,溪娘?”林父注意到女儿凝重的神色,走了过来。
“爹,您闻闻这两个瓮。”林溪指着那两个有问题的瓮。
林父俯身,仔细嗅了嗅,眉头也皱了起来:“是有点…酸气?没镇上的香。”
“嗯,”林溪点头,语气带着一丝忧虑,“问题不大,但得想法子。我估摸着,可能是拌曲的时候温度没掌握好,凉热不均了。或者封口不够严实,进了杂气。再就是…瓮太大了?里头的酒醅堆得太厚,中间捂着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指尖轻轻叩击着瓮壁,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刚刚被铜钱光芒冲散的冷静和专注,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
翌日,天刚蒙蒙亮,林父和林石就揣着沉甸甸的三百文钱,赶着牛车往镇上粮行去了。林山则早早起来,按照林溪的嘱咐,挨家挨户去回收昨天卖出去的空酒坛。
林溪则一头扎进了她的“酒坊”——院角的草棚里。她将那两个出问题的陶瓮小心地挪到一旁,又搬来几个状态良好的瓮做对比。她找来干净的竹片,小心地分别舀出一点瓮中的酒醅,摊在洗净的瓦片上,细细观察颜色、颗粒状态。又反复嗅闻、甚至用舌尖尝极小的一点,仔细分辨那酸味的来源和程度。
大嫂李氏和二嫂王氏也过来帮忙清洗收回来的空坛,见林溪如此专注,都不敢大声说话。
“溪娘,真有那么麻烦?”李氏压低声音问,“不就是有点酸气嘛?掺到好酒里,谁能喝得出来?”
林溪闻言,立刻正色摇头,语气异常坚决:“大嫂,这话可不行!咱家的招牌,靠的就是‘真’和‘好’!今日掺一点酸的,明日味道就变了,人家一尝就知道不对!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口碑,不能毁在这一点酸味上!宁愿倒掉,也绝不能糊弄人!”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原则性。李氏被她严肃的神情镇住,讪讪地笑了笑:“嫂子这不是不懂嘛…你说得对,得实在!咱不干那亏心事!”
林溪缓和了语气:“嫂子,我不是怪你。这酸味,我得找着根儿,下回才能彻底避免。您看,”她指着瓦片上摊开的酒醅,“这个酸得厉害的,颜色有点发暗,颗粒也黏糊了,尝着是醋酸的味道,估摸是温度太高捂着了,或者拌曲时沾了生水,杂菌进去了。这个气儿弱的,酒醅发干发白,没什么酒香,倒像是温度太低,酒曲没醒透,压根没好好发酵。”
王氏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小姑子懂得真多:“那…这可咋办?这瓮酒…还能救不?”
“这个发酵慢的,还能试试,”林溪指着那个气息微弱的瓮,“挪到灶房后头暖和点的地方,再捂两天看看,兴许还能醒过来。这个酸味重的…”她看着那瓮酒醅,眼神里带着惋惜,却异常果断,“只能…倒掉了。留着酿醋都怕坏了味。”
“倒掉?!”李氏惊呼一声,心疼得首咧嘴,“那可都是好糯米啊!”
“没办法,”林溪叹了口气,眼神却很坚定,“长痛不如短痛。这次不狠心,下次酿坏了更多,损失更大!就当是买了个教训!下回咱更仔细些!”
她说到做到,立刻动手,和嫂子们一起,将那个酸味重的酒瓮抬到院外,将里面己经开始腐败的酒醅倒进了沤肥的坑里。看着那白白浪费的粮食,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林溪知道,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处理完坏醅,林溪又陷入了沉思。如何解决发酵不均的问题?瓮太大、酒醅太厚…她目光在院子里逡巡,落在了灶房墙角堆放的一排排小一号的、用来腌咸菜或盛水的黑陶罐子上。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嫂子!帮我把那些小陶罐都搬出来!刷洗干净!”林溪的声音带着兴奋的急切。
李氏和王氏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十几个大小均匀、约莫能装两三升水的黑陶罐子很快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在草棚下晾晒着。
林溪则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个发酵状态良好的大陶瓮里的酒醅,用干净的竹勺舀出来,平均地分装进这些洗干净的小陶罐里。每个罐子只装七八分满。装好后,用干净的油纸仔细封住罐口,再用细麻绳扎紧。
“溪娘,你这是…”王氏看得一头雾水,“好好的大瓮不用,费这劲分装小罐干啥?多费事啊!”
“二嫂,你看着,”林溪指着那些小罐子,眼睛亮晶晶的,“大瓮里酒醅堆得厚,中间捂得厉害,容易发热变酸,边上和底下的又可能凉着,发酵慢。现在分装成小罐,每一罐里的酒醅都差不多多,受热均匀!咱再把这些小罐子,根据它们原本在大瓮里的位置——是中间热的还是边上凉的——分别放在草棚里不同的地方,暖和点的地界放原本在瓮边的凉醅,凉快点的地界放原本在瓮心的热醅!这样‘因材施教’,保管它们个个都舒舒服服地发好酵!”
她这番“分罐调温”的理论,听得李氏和王氏一愣一愣的,虽然不太明白那些“热醅”“凉醅”的具体道理,但看着林溪那笃定又充满干劲的样子,都觉得这法子肯定管用!
“成!溪娘你说咋弄就咋弄!嫂子给你打下手!”李氏撸起袖子。
妯?三人立刻忙碌起来。林溪负责指挥分装和记录位置,李氏和王氏负责搬运和摆放小罐。草棚下很快摆满了一排排整齐的黑陶小罐,像列队等待检阅的士兵。林溪还特意在几个重点“关照对象”的小罐上做了不同的记号。
就在她们刚忙活停当,准备歇口气时,院门外传来一声清朗的招呼:“林伯父在家吗?”
是沈砚。
林溪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拍了拍沾着酒醅碎屑的粗布围裙,又捋了捋额前散落的碎发。抬眼望去,只见沈砚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襕衫,站在院门口,身形颀长,清晨的阳光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他臂弯里没夹书,手里却拎着一个…空酒坛?正是昨日林家卖出去的那种贴着红“林”字的坛子。
“是墨之啊!”林母闻声从灶房迎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快进来!你林伯父和你二哥去镇上买粮了,还没回呢。有事?”
沈砚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院子里晾晒的一排排小黑陶罐,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最后落在林溪身上,微微颔首:“林伯母。我是…来还酒坛的。”他晃了晃手里的空坛子,耳根似乎又有点不易察觉的微红,“昨日家父尝了林…林姑娘酿的酒,赞不绝口,说是近年喝过最清冽甘醇的,特意嘱咐我将坛子送还,道一声谢。”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才看向林溪,语气带着真诚的欣赏,“林姑娘巧思妙手,酿得如此佳酿,实在令人钦佩。”
他这番话说得斯文有礼,又透着真心实意的夸赞。林母听得眉开眼笑,连声说:“沈先生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溪娘,快接过来!”又热情地招呼沈砚,“快进来坐会儿,喝碗水!”
林溪走上前,从沈砚手中接过那个沉甸甸、洗刷得干干净净的空酒坛。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微凉的指节,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飞快缩回手。
“多谢沈伯父喜欢,也劳烦沈家哥哥跑一趟了。”林溪微微垂眸,声音比平时轻了几分,脸颊也有些发热。她能感觉到沈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探究。
“举手之劳。”沈砚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中那丝异样的感觉又悄然浮动。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再次投向那些排列整齐的小黑陶罐,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林姑娘,这些…也是用来酿酒的?为何不用昨日那般的大瓮了?”他昨日买酒时,分明看到的是大坛子。
提到酿酒,林溪立刻来了精神,刚才那点羞涩被专业的热忱取代。她眼睛一亮,指着那些小罐子,声音也恢复了清亮:“沈家哥哥问得正好!这正是我今日新琢磨的法子!大瓮虽好,但里面的酒醅堆得太厚,容易冷热不均,有的地方捂酸了,有的地方还没发透!你看,”她拿起一个小罐子比划着,“现在分装成小罐,每一罐里的酒醅都差不多,受热均匀!我再把它们放在草棚里温度不同的地方‘对症下药’,该暖的暖着,该凉的凉着,这样发酵起来才整齐划一,酒味才正!”
她解释得生动活泼,带着农家少女特有的爽利和自信,将“分罐调温”的道理说得通俗易懂,甚至用了“对症下药”这样接地气的词。沈砚认真地听着,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脸庞,那双清澈眼眸里闪烁的智慧光芒,竟让他一时忘了移开视线。他忽然发现,这个曾被他下意识归类为“见识有限”的农家女,在属于她的领域里,竟有着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和解决问题的果断智慧。这与他在书斋中接触到的、追求辞藻华丽的所谓“才情”截然不同,却有着一种扎根于泥土、蓬勃生长的力量感。
“原来如此。”沈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由衷赞道,“因地制宜,分而治之…林姑娘此法,暗合阴阳调和、物尽其用之理,甚是巧妙!”他下意识地用上了书本上的词句,说完才觉得似乎有些文绉绉了,略显不自在。
林溪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了笑:“沈家哥哥过奖了,就是瞎琢磨,想着怎么把酒酿得更好些。”
两人站在草棚下,一个捧着空酒坛,一个拿着小黑陶罐,阳光透过稀疏的草棚顶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酒香、草木灰水的味道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氛围。大嫂李氏在灶房门口探了探头,看着这对璧人,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悄悄缩了回去。
沈砚的目光落在林溪因忙碌而微微汗湿的鬓角和沾着一点泥灰的手背上。他犹豫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方洗得发白、叠得整整齐齐的素帕,递了过去,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林姑娘…擦擦手吧。”
林溪一愣,看着那方干净的素帕,再看看自己确实不太干净的手,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迟疑着,没有立刻去接。
“无妨,洗过多次的旧物。”沈砚看出了她的顾虑,轻声解释,又将帕子往前递了递。
林溪这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方还带着皂角清香的素帕,指尖仿佛被那柔软的布料烫了一下。她低声说了句“谢谢沈家哥哥”,飞快地用帕子擦了擦手,又觉得拿着不妥,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你留着用吧。”沈砚移开目光,看向别处,耳根的红晕似乎蔓延到了脖颈。
“墨之!水烧好了,快进来喝一碗!”林母的声音适时地从灶房门口传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带着青涩悸动的沉默。
沈砚如蒙大赦,连忙应道:“多谢伯母,不必麻烦了!坛子己送到,家中还有书要温,晚辈这就告辞了。”他对着林溪和林母的方向微微躬身,然后转身,脚步比来时快了几分,匆匆离开了林家小院。只是那背影,似乎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疏离,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慌乱。
林溪握着那方素帕,站在原地,看着沈砚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心头那丝异样的感觉久久未散。帕子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酒酿的微酸气息,萦绕在鼻端。
她低头,看着掌心里叠得整齐的素帕,又看看草棚下那些排列整齐、寄托着新希望的小陶罐。一种踏实而温暖的力量,混合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微甜又微涩的陌生情愫,悄然在心底滋生、蔓延。她深吸一口气,将那方素帕仔细收进怀里,转身走向那些小陶罐,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明亮。
未来,如同那瓮中正在悄然酝酿的美酒,充满了无限的可能。而她,要亲手将这醇香,一点一滴地酿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