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酿酒香

第79章 城关初试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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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小户酿酒香
作者:
大黑妹子
本章字数:
10696
更新时间:
2025-07-07

晨光熹微,薄雾如纱,尚未散去。村口的老槐树下,一辆套着健壮骡子的板车己整装待发。车上稳稳固定着五只崭新的陶坛,形制统一,小口圆肚,泥色温润,正是周记窑的手艺。每只坛肚上,都清晰烧刻着沈砚手书的“溪月酿”三字,笔画遒劲,透着朴拙的雅意。坛口封得严严实实,厚厚的油灰混石灰糯米浆凝固如石,其上蒙着两层涂过熟桐油的桑皮纸,一枚鲜红的“溪月酿”印章端正地钤在中央,红得耀眼。

林溪最后一遍检查着绳索的松紧,指尖拂过冰冷的坛壁,感受着那精心烧制的厚重与坛内酝酿的无声力量。沈砚站在一旁,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虽仍是书生装扮,腰间却不再悬玉佩,而是挂了个半旧的布褡裢,里面鼓鼓囊囊装着账册、契纸样本、一小袋铜钱,还有林溪塞给他的几块硬面饼子。他脸上没了往昔赴学时的轻松闲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点紧张的郑重。

“路上当心,进城人多眼杂,钱财莫要露白。”林溪替他理了理衣襟,声音沉稳,目光却在他脸上流连,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坛子封得牢,但路上颠簸,还是要多留心。见了醉仙楼管事,莫慌,咱们的酒,值这个价。”她将一个小巧的竹筒递给他,“里面是温好的新酒,给管事尝鲜用,也给自己提提神。”

“娘子放心。”沈砚接过竹筒,入手温热,那暖意似乎也熨帖了他略有些忐忑的心。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和酒坛封泥混合的独特气息,提醒着他此行的分量。“我定把这事办妥,也看看城里情形,回来与你细说。”

车把式老赵头吆喝一声,鞭梢在空中清脆一响。骡车吱呀吱呀,碾过村口的黄土路,载着五坛新酿的希望和沈砚初涉商途的雄心,朝着晨曦中若隐若现的县城轮廓驶去。

车轮滚滚,离了熟悉的乡野,官道渐宽,车马行人也多了起来。沈砚坐在车辕旁,目光掠过两旁景象。田畴渐少,屋舍渐密,不再是乡下的土墙茅顶,多了些青砖黛瓦的院落。临近县城,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泥土草木气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的气息:汗味、牲口味、远处飘来的炊烟味、还有不知哪家铺子熬煮糖浆的甜腻香气,更有一种喧嚣的市声隐隐传来,如同涨潮的海水,越来越响。

终于,穿过一道略显古旧却依旧高大的拱券城门,“清河县”三个斑驳的大字映入眼帘。城门口排着进城的队伍,挑担的农夫、推车的货郎、骑驴的商贾、坐轿的妇人,形形色色,挤挤挨挨。守城的兵丁懒散地倚着门洞,偶尔呵斥几声。沈砚看着眼前这远比镇上繁华热闹百倍的景象,心头那点书生的矜持与疏离感,被这扑面而来的、充满烟火气的真实冲击得摇摇欲坠。

进了城,喧嚣更是扑面而来。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被车轮和脚步磨得光滑,两旁店铺鳞次栉比,幌子招摇。布庄里色彩斑斓的绸缎在阳光下刺眼,杂货铺门口堆满山货土产,铁匠铺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前排着长队。空气中各种气味交织:油条炸锅的焦香、卤肉铺的浓郁酱香、药铺飘出的苦涩药味、还有街角堆积的垃圾在日头下散发的酸腐气。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摇着扇子招摇过市,粗布短打的脚夫扛着沉重的货物步履匆匆,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墙角,眼神空洞。

沈砚下意识地紧了紧腰间的褡裢,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这里有书中描绘的“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繁华,更有笔墨难以尽述的喧嚣、拥挤、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方寸之地,便是无数人营生、挣扎、梦想和沉浮的舞台。而他,一个曾经只知埋首经卷的书生,此刻也带着自家的“溪月酿”,踏入了这洪流之中。

在老赵头熟门熟路的指引下,骡车七拐八绕,停在了一条相对清静些的街巷。一座两层高的酒楼临水而立,飞檐翘角,朱漆雕栏,檐下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醉仙楼”。楼前停着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与沈砚的骡板车格格不入。楼内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和文人吟哦唱和的笑语。

沈砚定了定神,跳下车。他让老赵头看好车马,自己整整衣冠,深吸一口气,提着那个装着洋酒的小竹筒,走向醉仙楼气派的大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大厅宽敞明亮,铺设着光洁的青砖,雕花的屏风隔出雅座,墙上挂着字画,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熏香和酒菜香气。跑堂的小二穿着统一的蓝布短褂,肩搭白巾,脚底生风,动作麻利。此刻并非正午饭点,楼上雅间里传出阵阵谈笑,楼下大厅角落,几位衣着儒雅的文士正围坐一桌,品茗论诗。

沈砚的出现显得有些突兀。他衣着朴素,风尘仆仆,与这雅致的环境不甚协调。一个小二迎上来,脸上带着职业的笑容,眼神却在沈砚身上迅速扫过:“客官,是用饭还是找人?”

“劳烦小哥通禀一声,”沈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在下沈砚,受贵号管事之约,送‘溪月酿’过来,烦请找一下李管事。”

“溪月酿?”小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显然管事交代过,“您稍候。”他转身快步走向后堂。

等待的片刻,沈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角落那桌文士。他们面前摆着精致的细瓷酒壶和酒盅,几碟时令鲜果和干果,谈吐风雅。其中一人正执壶斟酒,那酒液色泽清亮,倒入杯中几乎无声,显是佳酿。只听一人笑道:“王兄这坛‘玉壶春’,果然清冽甘醇,不负盛名!比之昨日在‘望江楼’尝的那什么‘十里香’,不知强出多少!”

“正是,”另一人接口,“好酒难得,不在其名响亮,而在其味醇正,饮后回甘悠长,如沐春风。昨日那‘十里香’,初尝尚可,后味却嫌浮躁了些。”

沈砚心中一动。他们谈论的,正是酒的品质与名声。自家的“溪月酿”初入此门,靠的是管事尝过的“山野清冽气”,能否在挑剔的文人雅士口中也立住脚?

正思忖间,一个穿着绸缎褂子、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出来,正是上次尝酒的李管事。他脸上堆着笑:“沈相公来了!路上辛苦!酒可都到了?”

“李管事安好,”沈砚拱手行礼,“酒己运至门外,共五坛,请管事验看。”

李管事跟着沈砚走到门外,目光落在板车上那五只崭新的坛子上,尤其是坛肚上烧刻的“溪月酿”三字和封口鲜红的印章,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好!这坛子、这封口,看着就规矩!比上次那粗陶坛体面多了!”他指挥两个伙计小心翼翼地将酒坛搬下,送入后厨库房。

沈砚适时递上那个小竹筒:“管事,这是今早新开坛的酒头,最是清冽,特意带来请您再品鉴一番。”

李管事笑容更深了:“沈相公有心!”他接过竹筒,拔开塞子,凑近鼻端深深一嗅,脸上露出陶醉之色:“嗯!就是这味儿!清爽里透着醇厚!”他也不用杯,对着竹筒小口啜饮了一下,闭目回味片刻,猛地一拍大腿:“好!比上次送来的样酒似乎更稳了些!这山野气还在,但那股子生涩劲儿没了,更圆融了!沈相公,你家娘子好手艺啊!这酒,下月诗会,定能叫那些风雅之士惊艳!”

得了管事肯定的评价,沈砚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趁热打铁,从褡裢中取出早己准备好的契纸:“李管事,这是五坛酒的契书,您看看条款。另外,按咱们上次说定的,这坛子、封口都加了工本,价钱上……”

李管事接过契书,扫了一眼上面沈砚用端正小楷写就的条款:酒品名称、数量、单价、交付时间、品质要求(清冽醇厚,无酸败异味)、乃至运输途中破损责任归属,都写得清清楚楚。他眼中掠过一丝讶异,这乡下来的书生,写契约竟如此老道清晰,丝毫不乱。他点点头:“嗯,写得明白。价钱嘛,就按咱们议定的来,坛子的钱,值!这酒若真在诗会上打响了名头,日后少不了长久合作!”他爽快地按了手印,又让账房支了定钱给沈砚。

交易顺利完成,沈砚心头一松,却没有立刻离开。他想起林溪的嘱托和自己进城的另一个目的。“李管事,多谢您关照。不知这城里,除了贵号,还有哪些雅致去处,可能会对咱这‘溪月酿’感兴趣?我初来乍到,想多走走看看。”

李管事捻着胡须,沉吟道:“嗯……城东的‘清韵茶社’,虽名是茶社,实则也备好酒,常有文人墨客聚会谈诗论画;城南的‘揽月阁’,临河观景,雅致非常,主顾多是好风雅的富绅;还有‘云来书院’旁边的‘翰墨斋’,专营文房西宝,也兼卖些清雅酒水,供书院师生和往来士子小酌。这几处,路子都还算正。”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不过,沈相公,城里不比乡下,水浑着呢。你这酒好,难免有人眼热。初次打交道,莫要轻易赊欠,立契要分明,收钱要落袋为安。”

这番提点,带着几分市井的智慧,沈砚感激地记在心里。他拱手道谢,辞别了李管事。

揣着沉甸甸的定钱和契约,沈砚没有立刻返回。他让老赵头将骡车赶到城边一处寄存车马的小店等候,自己则背起褡裢,踏入了清河县喧嚣的街市。

他先去寻了李管事提到的几家店铺。清韵茶社门面清雅,里面布置得如同书斋,墙上挂着字画,架上摆着古籍,客人不多,低声交谈,气氛宁静。沈砚没有贸然进去推销,只在门口观察了片刻,记下了位置和门面模样。揽月阁则临河而建,雕梁画栋,气派非凡,进出的客人衣着光鲜,非富即贵。翰墨斋在云来书院斜对面,店面不大,却透着书香墨韵,进出多是青衫学子。

沈砚一边走,一边敏锐地观察着。他看到杂货铺里堆放的粗劣酒坛,封口只用泥巴草草糊住;也看到酒楼门口招牌上写着的“陈年佳酿”字样;更注意到街头小摊上,脚夫们用陶碗喝着浑浊的土酒,一碗不过几文钱。巨大的消费差异,如同无形的鸿沟,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自家的“溪月酿”,定价高于乡间土酒,却又远低于那些名楼所谓“陈酿”,其立足之地,正是醉仙楼、清韵茶社这般讲究品质与些许意趣的“雅俗之间”。

日头渐高,腹中饥饿。沈砚没去那些看着就贵的酒楼,循着香味找到一家街边干净的小面摊,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素汤面。面摊生意不错,几张矮桌坐满了人,多是些进城办事的乡民和小本商贩。沈砚默默吃着面,耳朵却竖着,听着周围人的闲谈。

“……听说了吗?码头那边,老孙头家的猪崽,开春后长得贼快!比别家能早出栏一个月!”

“哦?喂啥好东西了?”

“嘿,说是弄到了便宜的好饲料,酒糟!就是镇上林家酒坊出的,那东西喂猪,油光水滑!”

“酒糟?那玩意儿以前不都扔了或者贱卖么?林家现在专门卖这个?”

“好像也不是专门卖,量不多,谁赶上了谁买点……”

沈砚心中一动。酒糟!这正是林溪和他提过要好好利用的副产品!看来在城里,这也己经有了许多的口碑。他迅速吃完面,付了五文钱,立刻起身。他要去趟县城最大的牲畜市场看看行情。

牲畜市场在城西,气味混杂,人声鼎沸。沈砚忍着不适,在猪市和禽市转了一圈,留心听着买卖双方的讨价还价,也暗暗记下了不同品质猪崽、鸡鸭的大致价格。果然,肉质好、长得快的家禽家畜,价格要高出不少。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成型。

日头偏西,沈砚估算着时间,该返程了。他回到寄存车马的小店,与老赵头汇合。回去的路上,他不再像来时那样沉默,而是和老赵头攀谈起来,问着城里粮行的位置、不同地段铺面的租金、甚至打听有没有可靠的牲口贩子。

骡车重新驶上乡间土路,将县城的喧嚣远远抛在身后。夕阳的金辉洒满田野,晚风带来熟悉的泥土和青草气息。沈砚靠在车辕上,褡裢里是沉甸甸的铜钱和盖了手印的契书,脑海里翻腾着一天的见闻:醉仙楼的雕梁画栋、街市的喧嚣拥挤、面摊的烟火气、牲畜市场的市侩与生机、还有那关于酒糟的议论……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分明,沾染着一点车辕上的尘土,也似乎还残留着点醉仙楼里那清雅熏香的气息。这双手,曾经只握笔翻书,写的是之乎者也,求的是金榜题名。而今日,它验看过酒坛,接过商贾的定钱,触摸过契约的纸张,甚至还下意识地在面摊上过粗瓷碗的边缘。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疲惫、兴奋与踏实的感觉充斥着他的胸腔。科举功名,那是一条悬在云端、无数人仰望却只有极少数人能踏上的独木桥。而此刻,他脚下延伸的这条沾满泥土的车辙印,连接着家中飘着酒香的灶房、醉仙楼的雅座、甚至牲畜市场的喧嚣,它或许狭窄、或许坎坷,却无比真实。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学识——记账、立契、识文断字、甚至与人周旋的道理——如何化作一块块砖石,实实在在地铺在这条路上,与林溪的技艺、汗水一同,垒砌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根基。

这条路,不再只是林溪的营生,更成了他沈砚可以躬身耕耘、施展所长、并亲眼见证其惠及乡邻(比如那喂猪的酒糟)的“道”。这“道”虽在尘俗之中,却让他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充实与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当熟悉的村落轮廓在暮色中浮现,林溪纤瘦的身影正立在村口老槐树下张望时,沈砚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收获感,以及迫不及待想要与她分享、与她一同谋划的冲动,远胜过当年任何一次从书院带回好文章的心情。

骡车吱呀停下,沈砚跳下车,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眼底却跳跃着明亮的光。他走到林溪面前,没有说话,只是先将那个装满了铜钱、显得沉甸甸的褡裢,轻轻放在了她的手中。

那实实在在的重量,胜过千言万语。林溪掂了掂,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随即抬头看向丈夫。沈砚深深吸了一口乡间清冽的空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城里的喧嚣浊气彻底涤荡干净。他迎上林溪探询而期待的目光,嘴角扬起一个坚定而明朗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无比清晰:

“成了。醉仙楼的定钱,还有契约。”他顿了顿,目光越过林溪的肩膀,望向暮色中袅袅升起的炊烟和自家酒坊的方向,仿佛己经看到了更广阔的蓝图,“而且,娘子,我看到了……咱们的酒糟,在城里,或许能卖出比酒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价钱。我们得好好盘算盘算了。”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归家的路上,仿佛预示着一条越走越宽的新途。溪月酿的清辉,正悄然映照着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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