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酿酒香

第87章 风起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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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小户酿酒香
作者:
大黑妹子
本章字数:
7468
更新时间:
2025-07-07

晚秋的寒意来得又急又猛。几场霜冻过后,清河县码头的风里便带了刺骨的凛冽,卷着枯叶打着旋儿,刮过“溪月小铺”新换的厚棉门帘,发出噗噗的闷响。铺子里,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些许寒气,却驱不散沈砚眉宇间凝结的凝重。

他手中捏着两张纸。一张是县衙户房新下的税单,墨迹未干。另一张,是总店账房王伯刚从粮行匆匆带回的粮价单。

“酒税加了半成,粮价……”沈砚的声音低沉,指尖点在粮价单上,“新谷涨了三成,陈谷也涨了两成。孙文彬托人递话,说州府那边为了填补军需亏空,加征了‘火耗银’,层层摊派下来,粮税也跟着涨了。加上今年北边几个县遭了旱,粮商闻风而动,囤积居奇。”

林溪正清点着柜台里新封的“糟香醋”小坛,闻言动作一顿。她抬起头,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片沉静的审视,如同酿酒时观察蒸米的火候。“加税,粮涨……意料之中。”她走到沈砚身边,目光扫过税单和粮价单,“城南分号那边呢?”

“清韵茶社那边暂时还没动静,但柳掌柜也提了句,说年关将近,衙门口各种‘孝敬’名目怕是要多起来,让咱们心里有个数。”沈砚将纸放下,眉头紧锁,“粮价这一涨,赵老伯、李叔他们按契约价卖给咱们的谷子,比市价低了一截,他们心里怕是……”

“契约是根基,不能动。”林溪斩钉截铁,“他们信我们,旱涝保收的契才签得痛快。现在粮价涨了,咱们若毁约,往后谁还信‘溪月’二字?粮价涨的窟窿,得从别处补。”她走到后院门口,掀开厚厚的棉帘一角。

后院景象比前些日子更显繁忙,却也透着一丝紧绷。存粮仓房的门敞开着,里面堆满了小山般的麻袋,金黄的谷粒几乎要溢出来——这是林溪入秋后果断动用积蓄、顶着当时己显苗头的涨价压力,提前囤下的最后一批契约谷。压榨槽旁,李叔和另一个短工正埋头干活,将湿糟压成干爽的饲糟,动作麻利。醋坊的棚屋里,枣木熏烟袅袅,王伯正仔细翻动着火堆里的木块,控制着火候。

“粮,暂时够撑到开春。”林溪放下帘子,隔绝了冷风和烟熏气,“酒坊那边,按契约收上来的谷子酿完这季,下一批……先压三成产量。保‘溪月酿’和‘枣韵陈’的品质,不能砸招牌。‘糟香醋’的用料省些,用陈谷,或者掺些品相稍次的谷子,只要酸味正,拌菜提鲜的功用不变,价钱……暂时不动。”

“减产保品质……”沈砚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账册上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也好。正好城南分号那边,‘枣韵陈’供不应求,减了基础酒的产量,把人力物力多往熏醋上倾斜。‘枣韵陈’价高利厚,能多补些粮税的亏空。至于干糟,”他看向后院压榨槽,“这东西需求稳,码头苦力、养猪户都指着它。产量不能减,还得保证干爽品质。王伯塘里的鱼,糟照供,那是活招牌。”

夫妻俩迅速达成共识。应对的方略,就在这炭盆的暖意和屋外的寒风中,清晰地勾勒出来:稳根基(守契约、保品质)、调结构(减产基础酒、力保高端醋和干糟)、内部挖潜(囤粮缓冲)。

* * *

寒意未消,一场连绵的秋雨又至。雨水冰冷,一连数日,将乡间的土路泡成了泥塘。这日午后,雨势稍歇,沈砚正冒雨从城南分号对账回来,蓑衣上滴着水。刚踏入总店后院,便见林溪和王伯站在醋坊棚屋下,脸色都不好看。

棚屋一角在漏雨,滴滴答答地落在盖着醋缸的草帘上。几只接水的木盆瓦罐摆在地上。更麻烦的是,由于连日阴雨潮湿,空气流通不畅,几口正在基础发酵的瓦瓮表面,竟生出了一层稀薄的、灰绿色的霉点!

“这鬼天气!”王伯跺着脚,满脸愁容,“湿气太重,火也点不旺,熏缸的火候老是不稳。这几瓮新下的料,怕是要坏!”

林溪没说话,蹲在一口生霉的瓦瓮前,仔细查看那霉斑,又凑近闻了闻瓮口的气味,眉头紧锁。她站起身,果断下令:“王伯,生霉的这几瓮,立刻把霉层撇掉,搬到旁边那间干燥的存粮仓房里去!把门窗都打开通风,地上撒生石灰吸潮!熏缸那边的火,枣木不够干就用备下的炭,火盆挪到上风口,蒲扇勤扇着点,务必把烟熏匀熏透!宁可慢,不能停!”

她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王伯立刻应声去办。林溪又转向刚进来的沈砚:“阿砚,得再雇两个人手,专门盯着醋坊的通风和火候,轮班倒,不能离人。这阴雨天,一刻都松懈不得。工钱……按短工里最高的给。”

沈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妻子在危机前依旧沉稳指挥若定的侧影,心中一定:“好!我这就去寻人。粮仓那边也得多留意,阴雨天最容易返潮生虫。”

夫妻俩分头行动。沈砚很快找来两个住在附近、老实肯干的汉子,许以厚酬,安排进醋坊轮值。林溪则亲自带着人,将存粮仓房彻底清扫通风,撒上厚厚的生石灰,又将可能受潮的谷袋移到干燥高处。后院弥漫着生石灰的刺鼻气味和更浓郁的、带着战斗气息的枣木熏烟。

* * *

雨停后没两天,麻烦接踵而至。村口老槐树下,不知何时聚集起一小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他们拖家带口,瑟缩在寒风中,眼神麻木而绝望。听说是北边遭了兵灾又闹饥荒,活不下去的流民,一路向南乞讨至此。

流民的出现,让原本还算平静的村子蒙上了一层不安的阴影。有传言说谁家晒的腊肉被偷了,谁家鸡圈少了鸡。里正带着几个青壮日夜在村口巡逻,气氛紧张。

这日,林溪正在后院查看熏缸的火候,大嫂周氏期期艾艾地蹭了过来,脸上堆着笑,手里还拎着半篮子新挖的冬笋。

“溪妹子,忙着呢?”周氏将篮子往旁边一放,凑近了低声道,“你看,如今家里铺子也大了,醋坊这边更是离不了人。王伯一个人,又管熏火又管翻缸,哪忙得过来?我家你大侄子,今年十六了,手脚勤快,人也机灵……你看,能不能让他来醋坊跟着王伯学点手艺?自家孩子,用着放心不是?”她话里话外,透着想塞人进来的意思。

林溪手上的动作没停,用长柄铁钎轻轻拨动了一下火堆里的枣木块,火星噼啪轻溅。她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大嫂,醋坊的活儿看着简单,火候、通风、翻料、辨味,样样都是经验,差一点,一缸醋就废了。大侄子年纪轻,心性未定,这熏缸跟前,火呀烟的,又是个精细熬人的活儿,万一毛手毛脚弄坏了东西,损失是小,耽误了给茶社和那些大户的供货,咱们可赔不起人家那份讲究。” 她顿了顿,这才抬眼看向周氏,目光澄澈,“眼下天冷,家里柴火要是缺,让大侄子每日送两担干柴来铺子,按市价算钱,也算帮衬家里,你看行不?”

一番话,软中带硬。既点明了醋坊技术活的重要性(非闲职),强调了可能的严重后果(损失信誉),又给了实实在在的实惠(送柴挣钱),还抬出了“茶社大户”这些周氏不敢得罪的“贵人”。周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看着林溪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瞥了一眼醋坊里那几口冒着青烟、如同金疙瘩般被小心伺候的大缸,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讪讪地拎起冬笋篮子:“那……那行,送柴也行,也行。溪妹子你忙,我先回去了。”

看着周氏离开的背影,林溪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深知,事业大了,这种沾亲带故想塞人、占便宜的事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恩威并施,划清界限,是必须的手段。

* * *

傍晚,总店打烊。沈砚将这两日的事情,包括流民情况、大嫂塞人以及林溪的处理,都写进了给孙文彬的信里。信中言辞恳切,只陈述事实,询问县衙对流民可有安置章程,并隐晦提及铺子愿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如提供些热水、简单吃食)略尽心意,盼孙兄指点,如何行事方能既帮困又不逾矩、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信由可靠的伙计连夜送往县城。

第二天,天色阴沉。林溪早早起来,指挥着人在铺子后门避风处支起两口大铁锅。一口锅里熬着浓稠的小米粥,米香西溢;另一口锅里烧着滚滚的热水。旁边条案上,摆着几大筐昨日特意多蒸的、掺了少许酒糟粉的杂粮窝头。

“王伯,李叔,盯着点。”林溪系着围裙,亲自掌勺,“粥要稠,管饱。窝头一人限两个,热水管够。告诉大伙儿,排好队,不许挤,老人孩子先领。就说……是‘溪月小铺’一点心意,天寒地冻,喝口热的暖暖身子。”

消息很快在流民中传开。不多时,后门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捧着破碗的枯瘦老人,抱着婴儿的憔悴妇人,眼神怯生生的孩子……他们沉默地排着队,接过一碗滚烫的稠粥、两个温热的窝头,再灌满一竹筒热水。没有喧哗,只有低低的道谢和碗勺碰撞的轻响。

“东家……这,这得费多少粮食啊?”王伯看着迅速减少的米袋和窝头筐,心疼地小声问。

林溪将一勺粥稳稳舀进一个老人颤抖的碗里,看着老人浑浊眼中闪过的感激,低声道:“王伯,人饿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咱们在村口施这一碗粥,买的是这一方平安,买的是人心安稳。这钱粮,省不得。” 她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一个身材还算壮实、眼神却透着惶惑的年轻汉子,心中微动。

沈砚站在稍远处,看着妻子在寒风中分发食物的沉静身影,看着流民眼中那微弱却真实的光亮,心中感慨万千。孙文彬的回信尚未到,但林溪此举,己是最朴素的智慧——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以善意化解可能的戾气,同时也在无形中甄别可用之人。他走上前,对那个年轻汉子温和问道:“这位兄弟,可愿找点活计做?铺子后院劈柴、搬运,管两顿饱饭,日结十文工钱,干不干?”

汉子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不敢置信的光芒:“干!我干!东家,我有力气!”

寒风依旧凛冽,但“溪月小铺”后门飘出的粥香和暖意,如同微弱的火种,在这动荡的时局边缘,艰难而坚定地燃烧着,温暖着人心,也守护着这一方来之不易的基业。考验如刀,磨砺着“溪月”,也淬炼着夫妻同心、共渡时艰的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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