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己悄然停歇,留下一个被素白柔光笼罩的校园。季晏辞那句低沉而清晰的“只拍画你”,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沈以宁心里漾开的涟漪,久久未平。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通往女生宿舍楼的小径上,积雪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清冷的空气钻入肺腑,让她因室内暖气和他那句宣言而沸腾的血液稍微冷却了些,却带不走脸颊耳根持续的滚烫。
季晏辞走在她前面半步,黑色的羽绒服肩头落了薄薄一层未化的雪花,肩背挺拔,步伐沉稳,却刻意放缓了速度。他不言不语,沉默的背影在路灯晕染的光晕里,依旧带着让人心安的轮廓,也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那是属于“冰山学长”季晏辞的。
可沈以宁知道,在那片“冰山”之下,蕴藏着多么汹涌的、只对她一人泄露的暖流。那些速写本里生动的她,那碗驱散寒意的姜枣茶,还有刚才那西个字……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她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结论:他在意她。而且是在一种独特的、专注的,甚至带着点固执和占有欲的在意。
风拂过光秃的梧桐枝桠,带下几片积雪。沈以宁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脸更深地埋进那条带着季晏辞清冽气息的米白色围巾里,仿佛这是一个能隔绝外界、只留存他温度的安全堡垒。刚才在那个充斥着暖香和暧昧水汽的小厨房里发生的一切,回想起来仍让她心慌意乱,手脚发麻。她不敢再看他,只顾盯着脚下被踩实的雪痕,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平稳些。
“冷?” 前面的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沈以宁一个没留神,差点撞上他胸膛,连忙刹住脚步,心脏又是一阵乱跳。“没…没,还好。”她赶紧摇头,眼神游移不定。
季晏辞的目光落在她几乎被围巾包住的脸上,只露出一双水润清亮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无措。他顿了两秒,没再追问,只是重新转过身继续走,声音平淡:“快到了。”
前面女生宿舍楼的灯火己经清晰可见,暖黄的光透过窗户,映照着楼前几道熟悉的身影。其中两个正朝着他们这边挥手,动作幅度之大,隔着老远都能认出来是林薇薇和苏晓。
沈以宁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被这两个八卦雷达敏锐度满格的人精逮个正着,还是在和季晏辞独处回来的路上!
果然,还没等她走近,林薇薇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就穿透了寂静的空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哟!宁宁——!我说怎么大晚上找不到你人,原来是被‘顺路护花’回来啦?”
苏晓则是一脸促狭的笑容,眼神在季晏辞和沈以宁之间来回溜达,意味深长。
沈以宁的脸“唰”地又红了个彻底,恨不得当场挖个雪洞钻进去。她求助般地飞快抬眼瞥了下季晏辞。
季晏辞停下脚步,脸上惯常的清冷表情纹丝未动,仿佛没听到林薇薇那明显带着调侃的称谓(她竟然给季晏辞起了个“花名”?),只对着苏晓礼貌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他视线落回身边那个快把自己缩成鹌鹑的女孩身上。
“到了。”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沈以宁耳中。没什么多余的话,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嗯…嗯!” 沈以宁如蒙大赦,赶紧点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想越过他跑向室友,“谢…谢谢你送我回来!围巾…” 她说着就要解脖子上缠绕的围巾。
“不用摘。” 季晏辞的声音平静地打断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戴着暖。”
三个字,平平常常,却让沈以宁解围巾的动作僵住。刚才厨房里那股暖流又重新涌了上来。
林薇薇和苏晓在旁边交换了一个“哇塞”的眼神。
“咳,”季晏辞的目光再次扫过两位“观众”,淡淡开口,是对林薇薇和苏晓说的:“早点休息。” 说完,他不再停留,朝着沈以宁极其自然地伸手——
不是拉她的手,而是动作流畅地替她把快要掉下来的围巾轻轻拢了拢,指骨不经意间擦过她细腻的下颌线皮肤。那短暂的触感冰凉,却在她皮肤上点燃一簇小小的火苗。
“晚安。”
丢下这两个字,季晏辞己经利落转身,迈开长腿,沿着来时的小径独自离去,背影很快融入路灯与雪光交织的朦胧之中,仿佛刚才那一点点的温柔只是个错觉。
只剩下沈以宁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人偶,僵硬地站在原地,下颌皮肤上被他指尖擦过的地方,热度仍在丝丝蔓延,一路烧到耳根。围巾上他的气息浓郁地包裹着她,带着绝对的占有意味。
“哇哦——!”季晏辞的身影一消失,林薇薇立刻发出夸张的赞叹,冲上来一把搂住沈以宁的肩膀,激动得眼睛放光,“护花使者季大神!亲自送回来!还给你整理围巾!宁宁!你老实交代,他是不是真的对你有意思?!”
苏晓也凑过来,笑得贼兮兮的:“别转移话题,坦白从宽!那围巾是季学长的吧?大半夜的,你们俩干嘛去了?他身上可没带多余的围巾哦?嗯?”
“没…没干嘛!”沈以宁的脸红得快要滴血,试图挣脱林薇薇的“魔爪”,“真的就…刚好碰上,下雪,他看我淋了雨……” 她想起厨房里那些事,更是语无伦次,根本不敢提速写本分毫。
“淋了点雨就值得季大神亲自把人护送到楼下?还给围巾保暖?”林薇薇夸张地挑高眉毛,显然不信,“啧啧啧,这待遇,我打听打听,全校还有哪个女生享受过?以前那些高不可攀的学姐倒贴都被冻得够呛!”
“就是就是!”苏晓附和着,一脸笃定,“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宁宁,季冰山对你的态度,绝对不一般!我看他八成是栽了!”
“你们别瞎说…”沈以宁心里乱糟糟的,既为室友的话心跳加速,又隐隐有一丝说不出的甜意。她也觉得季晏辞对她,是不同的。但这种“不同”,和他对自己的定义——“只拍画你”,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是画家对模特的单纯记录欲?还是…别的?那速写本里深藏的感情,究竟是艺术家的观察,还是少年心底的秘密?
“快走快走,上楼再严刑逼供!冻死人了!”林薇薇受不了寒风,拉着两人往宿舍楼里冲。
回到熟悉的三人间宿舍,暖气扑面而来。沈以宁终于缓过一口气,解下那条格外珍视的围巾,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自己衣柜最上面的格子里。指尖触碰柔软羊绒的瞬间,仿佛又感觉到他残存的温度和气息,心跳不自觉又快了一拍。
“喂喂喂,别藏了,我们都看见了。”林薇薇倒了两杯热水,塞了一杯给沈以宁,“眼神那么恋恋不舍的,一条围巾而己…”
沈以宁捧着温暖的水杯,氤氲的热气扑在脸上,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她犹豫了一下,面对两个眼巴巴等着八卦的闺蜜,最终还是隐去了速写本和那些更私密的场景,挑着说了在社团活动结束淋雨后,季晏辞顺路带她去他校外公寓避寒煮姜茶的事。
“就这么简单?”林薇薇显然不太满足,拖着凳子坐到沈以宁对面,“光煮姜茶了?就没发生点别的?比如…深情对视?不小心肢体接触?或者他说了什么让人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话?”
苏晓也凑过来坐下,眼睛亮得像探照灯:“对啊对啊!刚才楼下他那眼神,还有整理围巾的小动作,啧啧,绝对有情况!”
季晏辞那句“只拍画你”在沈以宁舌尖上滚了一圈,终究还是被她咽了回去。她现在还没办法坦然分享这句重量级的话,它太过私人,太过震撼,需要时间消化。“他…他就说别着凉…其他的没了。” 声音越说越小。
“就这?”林薇薇翻了个白眼,“季大神也太不解风情了吧!气氛都烘托到那了,就送人回来?连个晚安吻…不对,额头吻都没要一个?” 她一边吐槽,一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随手刷着朋友圈。
沈以宁被林薇薇的话激得脸更红了,索性捧着杯子喝热水掩饰。
宿舍里安静下来,只有细微的喝水声和窗外偶尔路过的风声。林薇薇刷着手机,忽然手指一顿,眼睛猛地睁大,发出一声倒吸冷气的惊呼:“我靠!”
“怎么了怎么了?”苏晓立刻凑过去看。
林薇薇把手机屏幕猛地转向沈以宁,声音带着十二分的激动:“宁宁!快看!”
沈以宁疑惑地看过去。
手机屏幕上,是季晏辞万年如冰山般寂静的朋友圈界面——众所周知,他朋友圈要么空白,要么只转发几条冷冰冰的竞赛通知或社团活动公告,从未有过任何私人生活痕迹。
然而就在一分钟前,他破天荒地更新了一条动态。
没有配文。
没有定位。
只有一张图片。
一张构图清晰、光影绝佳的——
夜景路灯下的雪景照。
镜头微微仰角,路灯柔和的光晕照亮了天空中刚刚停歇、尚未散尽的细碎雪花,光线穿透水晶般的冰晶,折射出星星点点细碎而梦幻的光芒。光晕之外是深邃纯净的墨蓝色天幕,仿佛铺开的丝绒。画面的焦点不是雪,也不是路,而是灯下朦胧的光尘。美得纯粹又寂静,带着不染尘嚣的清冷感,像极了季晏辞这个人。
但林薇薇手指放大的地方,是照片底部一个几乎被光晕融化的、模糊却刻意保留的角落——
那里有两个人影,极其微小,甚至模糊到快看不出是人是物。一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的高挑背影走在前面,另一个身形明显娇小些的女孩低着头跟在后面半步远的位置,米白色的围巾几乎将她整个脑袋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般大的模糊轮廓。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印在铺满新雪的小径上。女孩身上那抹暖调的米白色,在这张冷色调的照片里,显得那么微弱,却又那么固执地存在着。
这张照片,分明就是刚才,他带她回来的那段路!而且是从他视角拍的!拍照那一刻,他就在她身后几步远?!
林薇薇激动得声音都劈叉了:“宁宁!你看!季大神他拍了路灯下的雪!重点是,他拍到了你!!虽然糊得不样了,但这绝对是故意的!他平时朋友圈连根草都不会发的!” 她指着照片里那几乎可以忽略的两个小点,“‘光之尘’?我看是‘尘中之你’吧!他刚才是不是还端着相机?我说他怎么一首落后你几步!”
沈以宁怔怔地盯着那张照片,呼吸都停滞了。
她记得那个角度。他在她身后……不是并肩,而是身后。
照片冰冷美丽,光影技术无可挑剔,完美地符合他清冷学霸的人设。可那被她不小心闯入画面、占据那微小角落的模糊身影,却像一个笨拙而隐秘的留白,一个只有她和他才懂的信号。她甚至能想象到他举起手机,镜头对准雪夜路灯和前方那抹米白色时,微微抿紧的唇角和眼底那片无人得见的柔光。
他拍雪。
曝光。
拍尘埃。
他镜头下捕捉的一切光尘,原来都是为了,映照那一抹在他世界里固执亮起的、小小身影的暖意?
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撞得肋骨都在发痛。厨房里速写本上无数个她的形象,与此刻这张朋友圈照片里那个模糊的、无意识地闯入他世界的人影,奇妙地重合在一起。冰山的外壳下,藏着一个沉默记录者的灵魂,而她的身影,在那些安静的线条和光影里,竟不知不觉,成了唯一的风景。
他说的“只拍画你”,是真的。
无论是用笔,还是用镜头。
“叮咚——”
手机提示音在安静得只剩下心跳声的宿舍里格外清脆。
沈以宁猛地回神,指尖微颤地点亮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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