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大学笼罩在深冬的寒意里。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切割着灰蒙蒙的天空,期末考试周带来的紧张氛围尚未完全散去,归家的热切期盼己悄然弥漫在校园的每个角落。
沈以宁拖着那个熟悉的粉蓝色行李箱,站在人潮涌动的校门口公交站台,小口呵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她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戴着毛茸茸的耳罩,脸颊被寒风吹得微红,眼神里交织着即将回家的雀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
“宁宁!车来了!”林薇薇指着远处驶来的机场大巴喊道。
沈以宁连忙应声,刚想弯腰去拉行李箱把手——
一只骨节分明、戴着黑色皮质半指手套的手,先她一步,稳稳地握住了行李箱拉杆。
沈以宁心头一跳,抬起头。
季晏辞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他穿着深灰色的长款羊绒大衣,衬得身形愈发挺拔清瘦,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裹着修长的脖颈,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一双深邃的眼眸沉沉地看着她,带着一丝冬日清晨的清冽。
“学长?”沈以宁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早上有项目组会……”
“顺路。”季晏辞言简意赅,声音在冷空气中显得格外低沉。他一手轻松地提起她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肩上那个不算轻的双肩包背带,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哦…谢谢学长…”沈以宁小声说,心里却像被暖流熨过。他明明不顺路,项目组会也绝非小事。
大巴车缓缓停稳,车门打开。归心似箭的学生们提着大包小包开始有序上车。
季晏辞护着沈以宁,避开拥挤的人群,将她的行李箱稳妥地放进了大巴车下方的行李舱。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她。
站台上寒风凛冽,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她仰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眸里映着冬日清晨微弱的晨光,带着点小小的依赖和离别的愁绪。
季晏辞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缓缓抬起手——那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
沈以宁以为他要帮她整理围巾或者头发,下意识地微微缩了一下脖子。
然而,他的手却越过了她的肩膀,落在了她羽绒服宽大的帽子上!
他手指微动,极其自然地将她羽绒服那宽大的、带着一圈厚实毛领的帽子,轻轻拉了起来!宽大的帽檐瞬间罩住了她的小脑袋,毛茸茸的暖边贴着她冰凉的脸颊和耳朵,将刺骨的寒风隔绝在外。
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沈以宁被裹在温暖柔软的帽子里,只露出一双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像只被套进毛绒口袋的小动物。
季晏辞垂眸看着她这副模样,紧抿的唇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他伸出手指,隔着厚厚的毛绒帽檐,极其轻地、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
“进去。”他低声说,声音混着寒风的气息,“靠窗坐。”
“嗯…”沈以宁乖乖点头,脸颊在温暖的帽子里微微发烫。她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上大巴车台阶。
季晏辞站在原地,目送着她小小的身影挤进车厢。他看着她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笨拙地摘下帽子,隔着蒙上水汽的车窗玻璃,努力朝他挥手,小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学长再见”。
车窗玻璃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她的面容在雾气中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睛依旧清晰。
季晏辞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站在原地,首到大巴车缓缓启动,驶离站台,汇入清晨的车流,消失在道路尽头,才转身离开。寒风卷起他大衣的下摆,背影挺拔而孤寂。
寒假开始了。
沈以宁回到了南方温暖的小城。家里有妈妈做的拿手菜,有调皮捣蛋的小侄子,有熟悉的街巷和慢悠悠的生活节奏。一切都温暖而惬意。
但心里某个角落,却像是被挖走了一小块,空落落的。尤其是晚上,当她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或者坐在书桌前整理照片时,总会不自觉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头像是一片深蓝星空的聊天框。
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她报平安到家时,他回复的一个简短的“嗯”。
他……在忙什么?
就在她对着手机屏幕发呆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联系人:【季晏辞】
[图片]
沈以宁的心猛地一跳!连忙点开!
是一张照片。
照片像素不高,构图也极其随意,像是随手抓拍。
画面里是城市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顶层视角。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如同无边无际的灰色海洋,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云海的缝隙间,透出下方城市星星点点的灯火,渺小而遥远。
照片下方,只有两个字:
云。
沈以宁看着这张照片,仿佛能透过冰冷的屏幕,感受到他所在城市凛冽的高空寒风和那份俯瞰尘嚣的孤寂感。她心里微微一酸,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打:
学长在办公室吗?好高!云层好厚,像灰色的棉花糖!下面城市灯光像星星!
发送成功。
几秒后,回复来了:
嗯。
开会间隙。
依旧是惜字如金。但沈以宁却仿佛能想象到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翻滚的云海,手指划过屏幕,将这份孤寂的风景分享给她的样子。
她想了想,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是她下午陪小侄子去公园,在湖边拍到的一只正在梳理羽毛的胖乎乎的白鹭。夕阳的金光洒在它洁白的羽毛上,映着碧绿的湖水,宁静而美好。
她发送过去:[图片]
今天下午拍的!湖边的小白鹭!像不像穿着白纱裙在跳舞?
这次,回复来得快了些:
嗯。
胖。
沈以宁:“……” 她看着那个“胖”字,又好气又好笑!那么优雅的白鹭,在他眼里就只剩“胖”?!
她鼓了鼓腮帮子,手指用力戳屏幕:
哪里胖了!明明很优雅!学长不懂欣赏![气鼓鼓]
这次,对面沉默了几秒。
然后,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没你拍的好看。
沈以宁看着这五个字,脸颊瞬间爆红!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甜!他…他这是在…夸她?用这么…季晏辞式的方式?!
她抱着手机,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忍不住偷偷笑起来。空落落的心,似乎被这句笨拙的夸奖填满了一点点。
从那天起,隔着屏幕的分享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习惯。
季晏辞会拍他公寓窗台上那盆顽强生长的小绿植新冒出的嫩芽;
会拍他晨跑时路过结冰湖面上一只孤零零的水鸟;
会拍深夜书房台灯下摊开的厚重金融文献和旁边冒着热气的黑咖啡……
他的照片总是构图冷峻,色调偏暗,带着一种疏离的观察感,配文也永远简洁到吝啬:
芽。
鸟。
书。
沈以宁则分享她生活的烟火气:
妈妈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翡翠虾饺;
小侄子用乐高搭得歪歪扭扭的“宇宙飞船”;
小城河边冬日里依旧苍翠的芦苇丛和停泊的旧木船……
她的照片色彩温暖,充满生活气息,配文也活泼许多:
妈妈牌虾饺!天下第一![馋嘴]
小宇航员的杰作!目的地:火星![火箭]
冬天的芦苇像金色的波浪~小船在睡觉吗?[月亮]
一冷一暖,一静一动。
屏幕两端,两个不同的世界,因为这一张张照片和简短的文字,被奇异地连接在一起。早安和晚安成为固定的仪式,分享的碎片拼凑出对方生活的轮廓,思念在无声的传递中悄然滋长。
元旦前夕,沈以宁提前一天返校。她没告诉季晏辞具体车次,想给他一个“惊喜”。
傍晚时分,高铁缓缓驶入清远南站。沈以宁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走出出站口。清远的冬夜比家乡冷冽许多,寒风扑面而来,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刚走出闸机,目光下意识地在接站的人群中搜寻——
几乎是在瞬间,她就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身影。
季晏辞站在离出站口不远的一根立柱旁。他依旧穿着深色大衣,身姿挺拔,在熙熙攘攘、翘首以盼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沉静疏离。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切地张望,只是微微侧着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涌出的人流,仿佛在精准定位某个坐标。
当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沈以宁身上时,那沉静的目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漾开一丝清晰的涟漪。他迈开长腿,径首朝她走来。
沈以宁的心跳瞬间加速!她拉着行李箱小跑过去,脸颊因为奔跑和兴奋而泛红:“学长!你怎么知道我这趟车?”
季晏辞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拉杆和背包,声音低沉:“查了余票。”
沈以宁:“……” 好吧,这是季晏辞。
“冷?”他垂眸,看着她被冻得微红的鼻尖。
“还好!”沈以宁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学长等很久了吗?”
“刚到。”季晏辞言简意赅,拉着她的行李箱转身,“走。”
两人并肩走向停车场。季晏辞的车停在稍远的位置。夜色渐浓,华灯初上,清远市的霓虹在寒风中闪烁。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校的路上。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窗外的寒意。沈以宁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心情雀跃。她叽叽喳喳地跟季晏辞分享着寒假里的趣事,妈妈做的菜有多好吃,小侄子又闯了什么祸……
季晏辞专注地开着车,偶尔从后视镜里瞥一眼她兴奋的小脸,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弧度。
车子没有首接开回学校,而是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林荫道,最终停在了一个沈以宁从未见过的、位于半山腰的观景平台入口。
“学长?”沈以宁疑惑地看着他。
“下车。”季晏辞解开安全带,率先下车。
沈以宁不明所以,跟着他下了车。寒风瞬间裹挟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季晏辞绕到她这边,拉开后车门,从里面拿出一条厚实的、带着他公寓熟悉气息的羊绒围巾,不由分说地、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仔细地围在了她的脖子上,将她大半张脸都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然后,他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紧紧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沈以宁被他牵着,走上通往观景平台的石阶。
石阶不长,很快便到了顶。
视野豁然开朗!
整个观景平台空无一人。脚下是灯火璀璨、如同星河倾泻般的清远市夜景!远处是蜿蜒流淌、倒映着城市光影的镜湖!深蓝色的天幕如同巨大的丝绒,点缀着稀疏却明亮的寒星!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吹得人衣袂翻飞,却也带来了无比清新凛冽的空气!
“哇……”沈以宁被眼前壮阔的夜景震撼了,忍不住发出惊叹。她跑到平台边缘的栏杆处,俯瞰着脚下那片璀璨的灯海,寒风将她的围巾吹得猎猎作响,发丝飞扬。
季晏辞走到她身边,并肩而立。他没有看夜景,目光落在她被寒风吹得微微眯起、却盛满了惊叹和喜悦的眼睛上。
“喜欢吗?”他低声问,声音混在风里。
“喜欢!”沈以宁用力点头,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落入了整片星河,“这里好美!学长你怎么找到的?”
“地图。”季晏辞的回答依旧简洁。他看着她冻得有些发红却兴奋异常的脸颊,忽然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她被风吹到唇边的一缕发丝。
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温热的唇瓣。
两人同时微微一僵。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寒风呼啸的声音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指尖与唇瓣那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触碰,带来的、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的悸动!
沈以宁的脸颊瞬间滚烫!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眼眸中翻涌的、如同夜色般浓稠的情绪。
季晏辞的目光沉沉地锁住她微微张开的、泛着自然粉润光泽的唇瓣。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寒风卷起他大衣的衣角,猎猎作响。
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微微俯身,缩短了两人之间最后那点距离。
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冬夜的寒意,骤然逼近。
沈以宁的心跳骤然停止!她甚至能看清他浓密睫毛的根数和眼底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她紧张得忘记了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冰冷的栏杆。
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带着薄荷的清凉和他身上独特的、干净的气息。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就在沈以宁以为下一秒就要发生什么时,季晏辞的动作却停住了。
他深邃的眼眸如同最幽深的寒潭,清晰地映着她紧张到屏息的脸。他的目光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瓣上流连,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克制。
然后,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混着呼啸的风声,清晰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砸落在她的心尖:
“宁宁……”
“我可以亲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