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月:
日子像卡在精炼炉风箱里的煤渣,被反复鼓捣着,烧不出火苗,只剩呛人的烟。
林石的“帝国”在血腥与金属的冰冷中运转。工坊区的黑烟日夜不息,甲龙尾槌砸碎矿石的轰鸣成了新的背景音。
五只迅猛龙彻底沦为“矿骡”,灰绿色的鳞片蒙着厚厚的矿尘,眼神麻木地拖着沉重的矿石筐往返于矿坑与冶炼中心之间,在霸王龙“王师傅”偶尔投来的、带着纯粹食欲的冰冷注视下瑟瑟发抖。
林石自己,则愈发像个游荡在自家工厂里的、生锈的幽灵。
他大部分时间歪在冶炼中心门口那把特制的、铺着厚厚剑齿虎皮的“厂长椅”上。
身上还是那套磨损严重的金属护甲,边缘的毛刺勾着几缕兽毛,头发油腻地打着绺,胡茬野蛮生长,遮住了原本堪称俊朗的下颌线。
只有那双眼睛,透过乱发缝隙望出去时,偶尔闪过的冰冷光泽,才让人想起这副邋遢皮囊下藏着何等危险的灵魂。
掌控欲驱动着他。
资源不能停。他像强迫症患者清点库存一样,隔三差五就让植入体扫描附近区域,寻找可能刷新出来的【幸存者补给箱】——那些由“方舟系统”随机投放、装着些稀有材料的玩意儿。
今天,A镜的扫描反馈在东北方一片从未深入过的、长满巨大蘑菇和发光苔藓的潮湿洼地里,标记出了一个微弱的信号点。
“补给……”林石掀开眼皮,懒洋洋地吐出两个字。
没什么期待,纯粹是“闲着也是闲着”的惯性驱使。
他慢吞吞地起身,像台关节缺油的机器人,抓起那把立在一旁、枪管还带着硝烟余温的长管步枪,随意地甩上肩。
没叫迅猛龙,也没骑小蓝(自从那次“掰翅膀”事件后,翼龙看到他靠近就抖得跟筛糠似的)。
他一个人,像散步一样,慢悠悠地晃进了那片光线幽暗、空气粘稠的蘑菇林。
巨大的菌盖如同伞盖,遮蔽了大部分天光。
发着幽绿、淡蓝荧光的苔藓铺满地面和朽木,将这片区域映照得如同鬼域。
寂静无声,只有脚下踩碎朽木和苔藓的细微声响。
林石眯着眼,A镜的扫描线在视野里扫过一片片【巨型荧光蘑菇(无害)】、【腐殖质堆积层】、【未知真菌孢子(低毒性)】……终于,在一个被几株巨大蘑菇环绕的、布满滑腻苔藓的小土坡背面,锁定了目标。
那是一个半埋在腐殖质里的金属箱子,银灰色的外壳布满划痕,边缘亮着微弱的蓝色指示灯。
标准的【幸存者补给箱】。
“呵……又是……破铜烂铁……”林石撇撇嘴,毫无惊喜感。
他走过去,习惯性地抬起穿着沉重金属靴的脚,准备像踢开垃圾袋一样把箱子从泥里踹出来。
就在他脚抬起的瞬间!
异变陡生!
土坡旁边,一丛覆盖着厚厚苔藓和藤蔓的“朽木”猛地动了一下!一个人影!一个活生生的、穿着破烂布衣、脸上身上沾满泥污的男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从伪装中弹射起来!
他显然是想避开林石那随意的一脚,动作仓促而狼狈,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边缘磨得锋利的燧石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石抬起的脚僵在半空。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沾满铁锈的手狠狠攥住!然后被猛地扔进烧红的熔炉!
嗡——!!!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信息流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A镜那冰冷的数据界面!视野里不再是【资源点】、【威胁等级】,而是炸开了锅!
【扫描到:智人 - 成年雄性】
【生命体征:正常】
【威胁评估:低(手持原始武器)】
【精神状态:极度恐惧】
【警告!检测到异常生命信号!数据库比对……无匹配记录!】
【错误!错误!逻辑冲突!当前环境不应存在……】
【……滋滋……信号干扰……重新定义……】
乱码!刺眼的红色乱码疯狂刷屏!伴随着植入体内部传来的、如同超载短路般的尖锐嗡鸣!
“人……?!”林石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到变调的音节。
不是疑问,是纯粹的、世界观被砸得粉碎的惊骇!他玩的是单机!单机!单机游戏哪来的活人?!
BUG?!还是……他妈的……这根本就不是游戏?!
那男人显然也被林石和他肩上那把造型狰狞的长管步枪吓傻了。
他看清林石脸的瞬间似乎愣了一下(毕竟那张被邋遢掩盖的底子确实出色),但随即被更深的恐惧淹没!他怪叫一声,攥紧燧石片,转身就想往蘑菇林深处钻!
那声怪叫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石混乱的神经上!
恐惧!那是活人的恐惧!会叫!会跑!不是AI!不是投影!不是数据!
“操!!!”林石脑子彻底炸了!所有理智、所有懒散、所有掌控欲在绝对的未知和冲击面前瞬间蒸发!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反应——抓住他!弄清楚!不能让这个“BUG”跑了!
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接管了身体!根本不需要思考!
林石如同被触发的捕兽夹,身体在0.1秒内由极静转为极动!他猛地蹬地!脚下的腐殖质和苔藓被狂暴的力量炸开!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射出!速度快得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那男人只跑出两步!
一只如同铁钳般的手,带着冰冷的金属触感(护手甲)和恐怖的力量,从后方精准无比地、残忍地扼住了他的喉咙!巨大的力量瞬间剥夺了他呼吸和惨叫的能力!
“呃……咕……”男人眼球暴突,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手脚疯狂地踢打挣扎!手中的燧石片无力地掉落。
但林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扼喉只是第一步!他顺势借着前冲的惯性,另一只手闪电般擒住男人反关节扭到背后的右臂,膝盖如同攻城锤般凶狠地顶在男人的后腰脊椎处!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的骨骼错位声!
“啊——!!!”
男人喉咙被扼住,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半声撕心裂肺、却被死死憋住的惨嚎!
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如泥,身体像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在林石冰冷的钳制下剧烈抽搐!
林石的动作行云流水,冷酷高效得如同拆解一台机器。
他单手扼喉,另一只手抓住男人脱臼软垂的右臂,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从土坡旁硬生生拖拽到旁边一片相对空旷、布满荧光苔藓的空地上。
男人像一滩烂泥般被掼在冰冷的、湿滑的苔藓地上。
剧痛让他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泪鼻涕混合着泥污糊了满脸,看向林石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那眼神里,清晰地倒映着林石此刻的模样:乱发下俊美却扭曲狰狞的脸,沾着泥点血痂,眼神混乱、暴戾,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林石站在他面前,胸膛剧烈起伏,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那股几乎冲破天灵盖的混乱和暴怒。
他看着地上这个活生生的、会痛会恐惧的“证据”,脑子里嗡嗡作响,植入体的乱码似乎还在视网膜上残留。
“谁……派你来的?”林石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混乱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话!”
男人只是痛苦地蜷缩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因为剧痛和窒息,根本无法发出清晰的音节。
“说啊!”林石的耐心在混乱和未知面前彻底耗尽!他猛地俯身,沾满泥污的手粗暴地抓住男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那张涕泪横流、因痛苦而扭曲的脸,“老子问你话!”
男人被扯得头皮剧痛,脱臼的手臂更是让他痛不欲生,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发出更响亮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口水混合着血沫从嘴角淌下,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他说不出话!
林石死死盯着男人那张开却只能漏风的嘴,又看了看自己刚才扼住他喉咙的手(那一下,力量失控了),混乱的脑子里终于串起了一条线。
哦。 哑了。 自己弄的。
一股极其荒诞的感觉猛地冲上头顶!抽象搞笑的神经质在这种极端情境下不合时宜地爆发了!
“哈……哈!”他喉咙里挤出两声短促的、如同夜枭嘶鸣般的怪笑,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弄……弄哑巴了?”
他松开抓着男人头发的手,像个发现新玩具的恶劣孩童,蹲下来,歪着头,凑近男人那张痛苦绝望的脸,用带着浓重鼻音、断断续续的调子,慢悠悠地问:
“那……你……现在……” “是不是……” “跟……小爱一样……” “……只会……复读机?” “嗯?”
他甚至还学着男人漏风的“嗬嗬”声,模仿了一下。
【主人!小爱在呢!(^▽^)】
植入体里,那个永恒的电子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闭嘴!”林石烦躁地在脑子里吼了一句。
地上,男人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混合着疯狂、戏谑和冰冷的脸,听着那完全非人的话语,恐惧达到了顶点,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了。
林石脸上的怪笑慢慢收敛。混乱被强行压下,残暴的掌控欲和冰冷的现实感重新占据高地。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意外收获的“残次品”。
眼神里最后一点混乱褪去,只剩下评估工具价值的、纯粹的冰冷和一丝……打发无聊的残忍。
一个哑巴。 一个废人。 有什么用?
他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其实沾满了泥和苔藓),声音恢复了那种慵懒的、断断续续的调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死亡判决:
“想活……?” “行……” “看见……那边……” 他随意地抬了抬下巴,指向工坊区方向。透过蘑菇林的缝隙,隐约能看到甲龙挥舞尾槌砸矿溅起的火星,听到那沉闷的轰鸣。
“那俩……大锤……” “缺个……添煤的……” “拉风箱的……” “推矿车的……”
林石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剃刀,在男人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扫过,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你……” “去。” “骑着……甲龙……” “……打铁。” “打到……” “死……”
“懂?”
男人瘫在冰冷的苔藓地上,脱臼的剧痛和喉咙的灼烧感几乎让他昏厥。
他听不懂那些“甲龙”、“打铁”的具体含义,但那句冰冷刺骨的“打到死”,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清晰地烙印进他濒临崩溃的意识里!
林石不再看他。仿佛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他弯腰,像捡起一块石头一样,单手抓住男人破烂衣襟的后领,毫不费力地将他提了起来。
男人脱臼的右臂软软垂下,身体像没有骨头的破口袋。
林石就这样,一手提着不断漏风呜咽的“人形麻袋”,一手扛着沉重的长管步枪,慢悠悠地,像逛自家后花园一样,踏着发光的苔藓,朝着那片日夜燃烧着炉火、轰鸣着砸击声的钢铁地狱走去。
蘑菇林的幽光在他身后拉长,将一人一“袋”的影子扭曲成怪诞的图案。
工坊的轮廓在视野中逐渐清晰。霸王龙“王师傅”在困龙房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食欲的咆哮。
两只甲龙不知疲倦地挥舞着尾槌。
林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眼底深处,那一点因意外出现又迅速被“妥善处理”而泛起的、病态的满足涟漪,无声地扩散开来。
一个新的齿轮,被强行塞进了他那台早己扭曲变形的生存机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