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雨丝如细密的银线,将石头乡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咖啡馆的玻璃窗上凝结着密密麻麻的水珠,像一层薄薄的纱帘,将窗外广袤的青稞田晕染成一片模糊而柔和的绿。陆泽言站在咖啡馆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前,深灰色的风衣肩头早己落满了雨星,冰凉的雨水顺着衣料的纹理缓缓滑落。他抬手整理领带的动作忽然顿住 —— 透过水汽氤氲的玻璃,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苏晚晴正坐在窗边那个她惯用的老位置上,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素描本,铅笔尖在纸面上轻轻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仿佛拥有穿透雨声的魔力,隐隐约约传到陆泽言的耳中。
门上悬挂的风铃随着他推门的动作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在雨声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动听。苏晚晴闻声抬起头,目光与陆泽言相撞的刹那,她指尖的铅笔不由自主地在画纸上拉出一道歪斜的线条,打破了画面原有的和谐。陆泽言装作刚刚注意到她的样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是礼貌而温和的微笑。晶莹的雨水顺着他微湿的发梢滴落,在深色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苏老师,又见面了。"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
苏晚晴轻轻放下手中的铅笔,下意识地将素描本往自己身边拢了拢,露出的页面上是一幅尚未完成的向日葵速写,笔触细腻而温柔。她的目光落在陆泽言肩头那片明显的水迹上,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把几乎未曾打开过的雨伞,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很快便被礼貌的神情所取代。她微微颔首,声音轻柔:"陆先生,真巧。"
"是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 陆泽言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她对面的空位旁,指节在光滑的木质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介意我避个雨吗?外面的雨突然下大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雨伞靠在桌边,刻意让伞柄上镌刻着的 "陆" 字清晰地朝向苏晚晴的方向 —— 那是他特意从众多收藏中挑选出来的、带有二十年前风格的竹柄伞,伞骨上的纹路都透着岁月的痕迹。
苏晚晴的视线在那清晰的 "陆" 字上短暂停留了半秒钟,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指尖却无意识地着素描本边缘己经有些磨损的布料,那布料的质感仿佛能带给她一丝安定。"请坐。" 她的声音比上次在丰收节时听起来更加疏离,仿佛眼前的人只是一个气场强大的陌生人。陆泽言敏锐地注意到,她将一缕不小心滑落到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时,耳垂上那颗细小的痣轻轻颤动了一下 —— 这个细微的动作,和二十年前那个总是温柔照顾他的苏老师一模一样,是她内心紧张时不自觉的习惯。
"看来我和苏老师很有缘分。" 陆泽言脱下身上的风衣,动作优雅地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熨帖平整的白衬衫,衬得他愈发挺拔。"上次在丰收节帮您挂横幅,回去后小宇还问那个会编风车的叔叔是谁呢。" 他刻意提起小宇的名字,果然看到苏晚晴的肩膀瞬间放松了一些,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浅淡而温柔的笑意。"小宇这孩子,就爱和陌生人搭话。"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却更多的是宠溺。
服务员适时地送来冒着热气的酥油茶,浓郁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陆泽言端起茶杯,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苏晚晴放在桌下的手上 —— 她的手指正悄悄攥着素描本的内页,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心中了然,她一定是在回忆,回忆这个突然频繁出现在她生活中的 "陆先生" 究竟是谁,回忆他每次看她时眼中那些复杂得让她捉摸不透的情绪。
"陆先生来这边考察支教项目,还习惯吗?" 苏晚晴主动开口,试图将话题引向客套而安全的范畴。陆泽言却顺着她的话锋轻轻一转,目光落在她素描本上那朵栩栩如生的向日葵上,语气诚恳:"很喜欢,尤其是看到苏老师这样用心的老师。您画的向日葵,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这句话让苏晚晴捏着铅笔的手指猛地收紧,笔尖在纸面上用力一戳,留下一个小小的窟窿。她抬起头,窗外的雨水在玻璃上汇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映在她的眼中,让她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哦?是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 陆泽言的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刻意染上的怅惘,仿佛真的沉浸在对故人的思念中,"那位故人也很喜欢画向日葵,每次画完都会在花茎上刻一个 ' 晴' 字。" 他紧紧盯着苏晚晴的反应,看到她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是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复杂。
窗外的雨势渐渐小了,稀薄的阳光穿透云层的缝隙,洒在远处的青稞田上,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斑,仿佛一幅动态的油画。就在这时,苏晚晴突然站起身,动作有些仓促地将素描本卷成筒状抱在怀里,语气略显急促:"抱歉陆先生,我得去接小宇了。" 她起身时,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打破了咖啡馆里原本的宁静。
陆泽言也立刻站起身,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略显慌乱的身影。"苏老师," 他在她即将走出咖啡馆的那一刻叫住了她,然后从西装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物件,掌心向上,"这个,您还记得吗?"
苏晚晴闻声转过身,当她看到陆泽言手中那枚熟悉的琉璃镇纸时,整个人都愣住了。那镇纸上的向日葵图案在透过窗户的阳光下流转着七彩的光芒,正是二十年前她一首放在幼儿园讲台上的那个。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时光的洪流在这一刻仿佛将她吞没。
"我找了它很多年。" 陆泽言缓步走到她面前,动作轻柔地将镇纸放在她抱着的素描本上,声音低沉而真挚,"就像找您一样。"
冰凉的琉璃触感透过纸张传到苏晚晴的皮肤上,让她微微一颤。她低下头,看着那朵熟悉的向日葵图案,又缓缓抬起头,望进陆泽言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这一刻,多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她突然想起那个总是喜欢躲在讲台下面,偷偷玩着纸风车的小男孩。无数记忆的碎片在她脑海中剧烈碰撞,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了身旁的木柱才稳住身形。
"苏老师?" 陆泽言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触手所及,是她因震惊而微微颤抖的身体,那颤抖中蕴含着复杂的情绪。
"我......" 苏晚晴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眼中充满了震惊与茫然,仿佛要重新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你到底是谁?"
咖啡馆里其他客人的目光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纷纷投来好奇的眼神。但陆泽言对此毫不在意,他的眼中只有苏晚晴那张苍白的脸颊,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说道:"我是小泽,苏老师,二十二年了,我终于找到您了。"
雨己经停了,灿烂的阳光完全穿透了厚重的云层,洒满了整个咖啡馆,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仿佛无数细小的精灵在翩翩起舞。苏晚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成熟稳重的男人,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枚承载着太多回忆的琉璃镇纸,二十二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轰然倒塌,那些被她刻意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让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
"小泽......" 她喃喃地念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琉璃镇纸的向日葵花瓣上,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离别的清晨,落在纸风车上的雨滴,冰冷而带着一丝苦涩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