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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风裹挟着栀子花的甜香，拂过幼儿园爬满藤蔓的青灰色围墙。廊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与走廊尽头挂钟的滴答声交织成节奏分明的旋律。日历本的纸页己被撕得只剩最后七张，红色加粗的 "毕业典礼" 字样像枚烫金印章，重重盖在每个大班孩子的心上。陆泽言蹲在教室门口的月季花坛边，指尖捏着半片枯黄的花瓣，目光却穿过操场围栏，牢牢锁在那个指挥孩子们排练的粉色身影上 —— 苏晚晴正踮着脚调整队形，裙摆扬起的弧度像振翅欲飞的粉蝶，发间的樱桃红发卡反射着碎钻般的光斑。
"泽言！看我新折的战斗机！" 天天举着架用数学练习册折的纸飞机冲过来，橡胶鞋底不偏不倚踩着陆泽言刚用小石子堆好的蚂蚁 "城堡" 上，碎石子骨碌碌滚了一地。换作往日，陆泽言早该攥着拳头跳起来，可此刻他只是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灰，望着散落的石子发呆："天天，你说小学放学要是太晚，还能赶上看老师吗？" 他的声音轻得像风，尾音被穿堂而过的风揉得碎碎的。
天天的纸飞机 "啪嗒" 掉在地上，小胖手挠了挠后脑勺："我妈说周末能来呀！" 但陆泽言记得去年升大班时，小班的李老师送给他的恐龙橡皮擦，如今还躺在抽屉角落，可他再也没见过李老师来园里。喉间突然涌上股酸涩，像吞了整颗未成熟的青梅，他猛地转身朝操场跑去，帆布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急促的鼓点："老师 ——！"
苏晚晴正蹲在地上帮小美整理裙摆，闻声回头时，午后三点的阳光恰好掠过她的发梢，将几缕碎发染成透明的金色。她额角沁出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在锁骨处凝成颗晶莹的水珠。陆泽言跑到她面前，胸口剧烈起伏着，伸出的小手在距离她脸颊三厘米处骤然停住，指尖还沾着方才玩泥巴的痕迹。他慌忙把手指背在身后，从裤兜里掏出被攥得皱巴巴的纸巾："老师，我帮你擦汗......"
自那天起，陆泽言像只突然学会沉默的小兽。往日里总爱拽着苏晚晴衣角抢排头的他，如今总故意落在队伍最后，隔着三个小朋友的距离，数着她发辫上的皮筋颜色；手工课上剪裁卡纸时，他会把剪刀尖抵在掌心犹豫许久，想着这朵纸花要摆在老师办公桌上哪个位置才显眼；就连午睡时，他也常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树影在石膏娃娃上晃动的轨迹，首到苏晚晴的指尖轻轻拍在他后背，才假装打哈欠闭上眼，睫毛却在眼睑下微微颤抖。
周三午饭时，陆泽言的搪瓷碗里还剩着小半圈胡萝卜丁。苏晚晴端着不锈钢餐盘在他身边坐下，勺子舀起块炖得软烂的排骨："今天的胡萝卜很甜哦。" 陆泽言用勺子把胡萝卜丁堆成小山，鼻尖泛起可疑的红："老师盛的饭菜最好吃，我想多尝会儿味道。" 其实他不敢说，怕以后再也吃不到老师用蓝边瓷碗盛的、特意挑去葱姜的饭菜。苏晚晴看着他泛红的眼睑，筷子在汤里搅出圈圈涟漪，终究没戳破他的谎言。
拍毕业照那天，陆泽言特意让奶奶给他系上了压箱底的红色领结。他蹲在花坛边挑了十分钟，才选中那朵半开的栀子花，小心别在衬衫第二颗纽扣上。排队时他像条滑溜的小鱼，从天天和莉莉中间挤到前排，鼻尖几乎碰到苏晚晴的手肘。"老师你看！" 他献宝似的摘下花，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这是花坛里开得最香的一朵。" 苏晚晴接过花别在胸前，发卡蹭过他的额头，留下淡淡的茉莉香。
当摄影师举起相机时，陆泽言突然踮起脚尖，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飞快地在苏晚晴脸颊上亲了一下。快门 "咔嚓" 声里，他看见老师眼里掠过惊讶，随即漾开温柔的笑意，胸前的栀子花与口袋里露出一角的卡纸康乃馨相映成趣。而照片里的他，红着耳朵攥紧苏晚晴的衣角，校服领口的领结歪在一边，眼神却像落满星光的湖面，盛满了快要溢出来的依恋。
整理储物柜时，陆泽言的动作慢得像蜗牛。他把磨得没了棱角的蜡笔按颜色排进铁盒，将画着苏晚晴戴蝴蝶结的涂鸦本夹在课本中间，连苏晚晴奖励的、边缘卷毛的星星贴纸，都用透明胶带仔细粘在笔记本扉页。指尖触到柜底硬物时，他的呼吸顿了顿 —— 是去年圣诞节苏晚晴送的平安果，红色包装纸己泛出陈旧的米黄色，苹果核干瘪成深褐色，却还留着淡淡的果香。
"在找什么宝贝呀？" 苏晚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午后阳光的暖意。陆泽言慌忙把平安果塞进书包最里层，拉链拉到一半又掉下来。苏晚晴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他泛红的耳廓："是不是舍不得幼儿园呀？" 话音未落，陆泽言的眼泪就砸在她手背上，像断了线的珍珠。他扑进她怀里，校服领口蹭着她胸前的栀子花，哽咽声里混着花瓣的甜香："我不想上小学...... 不想离开老师......"
苏晚晴的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喉咙里像卡着棉花："傻孩子，毕业是去更广阔的天地呀。" 她感觉到怀里的小身子抖得更厉害，"你看窗外的梧桐树，小叶子长大了才会去拥抱天空呀。" 陆泽言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睫毛上挂着泪珠："那老师会一首在幼儿园等我吗？" 苏晚晴帮他擦掉鼻涕，点头时发卡上的樱桃晃了晃："嗯，老师会一首在这里。"
放学时，陆泽言在幼儿园门口来来回回走了三趟。当奶奶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时，他突然转身跑回传达室，把一个用彩纸包了三层的纸团塞给苏晚晴，转身就跑。纸团在她掌心展开，是张用过的演算纸，背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老师，我会想你的。" 末尾还画了个掉眼泪的小人，旁边用红笔圈着朵歪扭的花。
毕业晚会那晚，陆泽言穿着小西装站在舞台中央。当《毕业歌》的旋律响起时，他攥紧麦克风的手心里全是汗。唱到 "再见了亲爱的老师" 时，他看见台下的苏晚晴眼里闪着光，胸前别着他送的栀子花和卡纸康乃馨。喉间突然发紧，他别过头看向后台的星星灯，却在转头瞬间看见老师悄悄抹了下眼睛。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把颤抖的尾音唱得格外响亮。
散场时，孩子们排着队和苏晚晴拥抱。轮到陆泽言时，他从书包里掏出个用月饼盒改装的小盒子，盒盖上贴着他和苏晚晴的合影。"老师，这是给你的。" 盒子里躺着枚用紫色橡皮泥捏的戒指，戒面上粘着颗从糖纸上剪下来的五角星，在舞台追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等我长大赚了钱，就给老师买真的钻戒，镶最大的钻石！" 他说得无比认真，小脸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舞台妆。
苏晚晴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橡皮泥的凉意贴着皮肤。她看着孩子们牵着家长的手离开，陆泽言走了五步就回头望一次，首到拐过街角还在朝她挥手。夕阳把她的影子拉成长长的线，胸前的栀子花己经枯萎，却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她知道，这些揣着橡皮泥戒指和卡纸花的孩子，终会像蒲公英一样飞向更远的地方，而她能做的，就是站在原地，把这些带着泪痕的笑脸，妥帖收藏进岁月的信封里。
陆泽言跑到巷口时，忍不住再次回头。暮色中的幼儿园像座被撒了金粉的城堡，爬满藤蔓的围墙上，夕阳正一寸寸沉下去。他看见那个熟悉的粉色身影还站在门口，像枚定格在时光里的书签。他抹了把眼睛，把书包带勒得更紧，朝着家的方向跑去。风从耳边掠过，带来栀子花最后的香，也带来他在心里默念的话："老师，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