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内,空气仿佛凝固。
方才的狂喜与得意,被这一封来自益州的急报彻底击碎。
青铜酒盏的碎片,还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映照出董卓那张铁青狰狞的脸。
浓重的酒气混合着一股肃杀之意,在帐内弥漫开来。
“刘焉……”
董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粗重的呼吸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吐纳都带着灼人的怒火。
他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此刻眯成一条危险的缝,死死地盯着西南方向,仿佛要用目光将那片崇山峻岭烧穿。
“这个老狗!”
他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案几,木屑与尘土飞扬。
“想当年,在并州,老夫与他一同征讨匈奴,他一口一个‘孟起兄’,叫得比谁都亲热!”
“如今咱家刚刚迁都,根基未稳,他就要学关东那群酸儒,在背后捅咱刀子?!”
怒吼声在大帐中回荡,震得帐顶的积雪簌簌落下。
李儒站在一旁,脸色发白,额头上满是细密的冷汗。
他虽然料到主公会暴怒,但也没想到会是这般雷霆之势。
这己经不是单纯的军事威胁,而是一种赤裸裸的背叛,狠狠地刺痛了董卓那颗多疑又自负的心。
“主公息怒!”
李儒急忙躬身劝谏,声音都有些发颤。
“眼下当务之急,是商议对策啊!”
“对策?!”
董卓猛地转过身,一双充血的眼睛瞪着李儒。
“你告诉咱,有何对策?!”
“那斜谷道乃是关中咽喉,一旦被刘焉那老匹夫派兵占据,我等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难不成,要咱家把刚刚整顿好的飞熊军派去那鸟不拉屎的蜀道,跟他硬碰硬吗?!”
董卓越说越气,指着帐外。
“传令!让樊稠、张济即刻领兵……”
“主公,万万不可!”
李儒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一步,死死拦住。
“刘焉既敢有此动作,必然早有准备。蜀道艰难,易守难攻,我军远征,粮草不济,若是贸然出击,恐正中其下怀啊!”
李儒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刘焉这一手,釜底抽薪,正打在了他们的软肋上。
迁都长安,看似是为了躲避关东联军的锋芒,实则也是一次巨大的消耗。
兵马疲敝,人心浮动,实在不宜再开一条新的战线。
可……若是不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刘焉的兵马陈兵秦岭,时刻威胁着关中的安危吗?
一时间,这位向来以智计著称的首席谋士,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
大帐内,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董卓粗重的喘息声,和帐外寒风的呼啸声。
就在这凝重的气氛中,一个平静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主公息怒。”
众人闻声望去。
只见陈末缓步上前,他甚至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最大的酒盏碎片,在指尖轻轻着。
那份从容不迫,与周遭的狂怒、慌乱,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董卓的目光如刀子般射向他,怒气未消。
“文蔚!你又有何高见?!”
“难不成,你也要劝咱家当个缩头乌龟不成?!”
陈末没有理会董卓的怒火,只是淡淡地开口。
“刘焉占据蜀地天险,坐拥十万大军,想要强攻,的确是下下之策。”
“就算能胜,也必是惨胜,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这话让董卓的脸色更加难看,拳头捏得死紧。
李儒也是眉头紧锁,心想这不还是等于没说吗?
然而,陈末的下一句话,却让帐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可若是……让益州自己乱起来呢?”
他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一丝狡黠的光。
“让他自顾不暇,又哪里还有心思和兵力,来图谋北伐关中呢?”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微光,瞬间刺破了帐内的阴霾。
李儒浑身一震,眼中猛地爆出一团精光。
他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急切地追问。
“文蔚的意思是……策反其内部势力?”
“正是。”
陈末微微颔首,将手中的碎片随手一丢,发出清脆的响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主公与文优,可知汉中张鲁?”
董卓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李儒则是在脑中飞速思索,片刻后,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似乎有所耳闻……是那个在汉中搞什么‘五斗米教’的神棍?”
“神棍?”
陈末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莫测高深。
“现在是神棍,将来可就未必了。”
他踱步到地图前,手指轻轻点在了益州北部的汉中郡。
“诸位有所不知,这其中,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渊源。”
陈末的声音清朗而沉稳,开始娓娓道来。
“这五斗米教,由张陵所创,传至其子张衡,便是第二代天师。”
“这张衡,却不是个善于经营的主,教内争斗,他败给了自己的兄弟,也就是张鲁的叔叔张卫。”
“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年幼的儿子张鲁,狼狈地逃入蜀地,投奔当时的益州牧,刘焉。”
董卓听到这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说这些陈年旧事作甚?首接说重点!”
“重点就在于,刘焉为何会收留并重用一个落魄的教派领袖?”
陈末反问了一句,目光扫过董卓与李儒。
不等他们回答,他便自顾自地揭晓了答案,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因为张鲁的母亲,与刘焉有旧情。”
“什么?!”
董卓一愣,连怒气都忘了,脸上浮现出八卦的神色。
李儒也是面露惊愕。
这种桃色秘闻,可不是史书上会记载的东西。
陈末继续说道:“也正因如此,刘焉对张鲁另眼相看,待他成年后,便命他为督义司马,让他领兵北上,攻取汉中。”
“一来,是为了替张鲁夺回祖地,偿还旧情。”
“二来,也是想借张鲁之手,铲除汉中太守苏固,将这块战略要地,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后来呢?”李儒追问道。
“后来,张鲁不负所望,成功袭杀了苏固,夺取了汉中。”
陈末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可当刘焉让他听从益州别部司马张修的节制时,张鲁却反手杀了这张修,吞并了他的部众,彻底掌控了汉中。”
“从那一刻起,名为君臣,实则……早己离心离德。”
“这张鲁,野心不小啊!”董卓摸着下巴,眼神变得深沉起来。
“何止是不小。”
陈末的手指,在地图上汉中与蜀地之间的栈道上,重重划过。
“我甚至可以断言,历史上,刘焉萌生称帝之心时,这张鲁便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他会以‘米贼作乱,需要保境安民’为借口,名正言顺地割据汉中,甚至焚毁栈道,彻底断绝蜀地与汉中之间的联系,与刘焉分庭抗礼。”
李儒倒吸一口凉气。
“文蔚为何如此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