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舟发现自己记得如何解微分方程,记得宿舍门禁是十一点,甚至记得乔满是数模竞赛的冠军。但当他试图回忆上周做了什么时,大脑就像被浓雾笼罩。
最奇怪的是,每当他闭上眼睛,总会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圆润的脸蛋,月牙般的眼睛,笑起来右颊有个小小的梨涡。
"那是谁?"第三次心理评估时,他指着自己画的素描问医生。
傅雲薇抢先一步抽走画纸:"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医生推了推眼镜:"选择性失忆往往与情感创伤有关。患者会不自觉地屏蔽与特定人事相关的记忆。"
当天下午,陆淮舟在病房抽屉里发现了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他尝试开机,锁屏壁纸是一张天文台的照片,日期显示是一周前。
"这是谁的手机?"
正在插花的傅雲薇手一抖,玫瑰的尖刺扎进指尖。"你的旧手机。"她若无其事地抽走手机,"车祸时摔坏了,我让人修好了数据。"
不知道哪来的一滴水珠落在手机屏幕上,正好遮住了锁屏角落里那个模糊的蓝色身影。
出院前一晚,陆淮舟被噩梦惊醒。梦中他站在暴雨倾盆的天文台上,手里攥着一只手表戒指。远处有个穿蓝裙子的女孩在哭,可他怎么跑都够不着她。
"做噩梦了?"傅雲薇仗着自己是世交的妹妹,就自由出入陆淮舟家里和房间。她端着温水走进来,香水味浓得呛人。
陆淮舟盯着她精心打扮的妆容和真丝睡裙,突然问道:"我们真的在交往?"
"当然。"傅雲薇坐在床边,翻开手机相册,"你看,这是去年校庆..."
照片里他们确实站在一起,但陆淮舟的表情疏离而冷淡。他继续往前翻,突然停在一张被删除又恢复的照片上——天文台的星空下,一个圆脸女孩踮着脚在系气球,侧脸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
"这是..."
傅雲薇迅速锁屏:"前女友而己,早就分手了。"她凑近他耳边,吐气如兰,"她嫌你太冷淡,转头就跟金融系颜瑾瑜老师在一起了。"
陆淮舟的太阳穴又开始抽痛。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每当他试图深想,那团迷雾就又笼罩上来。
翌日,房门被推开,陆夫人走进来,身后跟着西装笔挺的律师。她比一个月前消瘦许多,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离婚协议签好了。"她将文件放在床头,"你父亲己经搬出老宅。"
陆淮舟机械地点头。
"傅雲深少爷来了。"管家在门口通报。
傅雲深走进了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妹妹傅雲薇。
"我们...在一起过?"陆淮舟死死盯着傅雲薇。
"没有。"傅雲深递过一份病历,"但她确实趁你车祸昏迷时,用你的账号给苏苏表妹发了一些短信。"
病历本上粘着一条打印的通讯记录:2发送至黎轻舟【赌约,我赢了...】。陆淮舟的指节泛白。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不知道这些代表什么意思。但是傅雲薇竟然自作主张告知和陆淮舟是情侣关系。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
傅雲薇的指甲掐进掌心:"因为我喜欢你!从认识你就..."
"喜欢到要篡改我的记忆?"陆淮舟抓起药盒砸向墙壁,白色药片撒了一地,"这些是什么?劳拉西泮?氟哌啶醇?"
傅雲深弯腰捡起一粒:"足够让你忘记最重要的人。”傅雲薇自知理亏,低着头不敢看哥哥的眼睛。
机场的广播响起登机提示,陆淮舟望着窗外起落的飞机,额角的新疤隐隐作痛。两个月前的手术取出了颅内血块,但某些记忆就像被橡皮擦抹去,再也找不回来。
"苏黎世大学的霍夫曼教授是记忆重构领域的权威。"傅雲深递过登机牌,"但手术有风险,可能..."
"可能永远想不起来?"陆淮舟着手机锁屏——天文台的星空照片,角落里有个模糊的蓝色身影。
候机厅的电视正在播放财经新闻,陆氏集团的新任董事长雷厉风行地处理了丈夫留下的烂摊子。
"走吧。"傅雲深拍了拍他的肩,"三个月后,我亲自来接你。"
苏黎世的雪落在霍夫曼诊所的窗台上,陆淮舟盯着脑部核磁共振图像,那些彩色的区域像一幅抽象画。
"海马体损伤导致的情景记忆缺失。"霍夫曼教授指着扫描图,"但有趣的是,当看到特定刺激时,你的杏仁核活动异常剧烈。"
护士递来一叠照片。陆淮舟翻到第三张时突然呼吸困难——文学院教室里,一个穿蓝裙子的女生正在笑,月牙眼里盛满阳光。
"疼..."他按住太阳穴,像有千万根针在扎。
"记忆可以被掩盖,但情感不会说谎。"霍夫曼教授轻声说,"你忘记了她是谁,但身体记得爱她的感觉。"
治疗期间,陆淮舟养成了每天画一张素描的习惯。画中的女孩有着圆润的脸蛋和弯弯的眼睛,可他始终想不起她的名字。
机场的玻璃幕墙外,晨光熹微。陆淮舟推着行李车穿过自动门,额角那道浅疤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三个月的治疗让他的轮廓更加锋利,衬衣裹着修长的脖颈,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剑。
"淮舟!"傅雲深站在接机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然锐利。他身旁站着傅雲薇——香奈儿套装,指甲油也从艳红换成了裸粉。
"欢迎回来。"傅雲深接过行李箱,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病例,"霍夫曼教授发来了最终评估报告。"陆淮舟点点头。
傅雲深接着说:"复学手续己经办好,下个月1号正式返校。
黑色奔驰驶离机场,苏黎世的雪变成了A市的雨。陆淮舟望着窗外模糊的街景,手指无意识着手机锁屏——天文台的星空照,角落里有团模糊的蓝色光斑。
"记忆恢复得怎么样?"傅雲深从后视镜看他。
"92%。"陆淮舟报出霍夫曼给出的数字,"记得微积分公式,记得宿舍门禁时间,甚至记得傅雲薇高中偷改过实验数据。"他顿了顿,"但不记得为什么手机里存了三百多张商管系课表的照片。"
傅雲薇的手指猛地攥紧安全带。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弧线。陆淮舟突然问:"那个赌约是真的?"
车内空气瞬间凝固。
"是真的。"傅雲深打了转向灯,"但后来..."
"后来怎样?"
傅雲薇突然插话:"后来你假戏真做,天文台那晚本来要表白。"她的声音带着不甘,"车祸前你在编辑短信,写的是..."
"够了。"傅雲深冷声打断,"让他自己想起来。"
陆淮舟按住太阳穴。刺痛中闪过几个碎片:暴雨中的车灯、编辑到一半的短信...
"她现在怎么样了?"
傅雲深沉默片刻:"没怎么,苏苏说她请假去外婆家住了两个月,但是感觉哪里又不一样了。不过有个事,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雨点砸在车窗上,像极了某个被遗忘的晌午。陆淮舟突然很想知道,那个叫黎轻舟的女孩哭起来,眼睛还会不会弯成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