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轻舟依旧瘫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墙壁。手腕的伤口在刚才的激动中似乎又裂开了,一丝鲜红在洁白的绷带上洇开,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乔满的嘶吼——“删掉了那条信息……有什么用?”、“他还是只记得你!”、“他救了我……他居然救了我……”
原来,陆淮舟从未真正忘记她。在那场车祸的混沌边缘,在他意识即将被剥夺的最后时刻,他挣扎着想要联系的人,是她。那个冰冷的“陆淮安”,或许只是他为了保护自己、或者因为创伤而分裂出的一个执行程序,但在最核心、最深处,属于“陆淮舟”的那份记忆和情感,从未真正消亡!所以,他才会在生死关头,本能地选择救她!甚至……救了那个害他至此的乔满!
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黎轻舟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如果……如果她当时收到了那条信息……如果她知道陆淮舟失忆了……如果她知道他最后想联系的人是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她不会带着怨恨接受柳岭南的“安抚”,不会陷入那场精心设计的骗局,陆淮舟或许也不会被逼得……变成现在这样?
混乱的思绪和锥心的悔恨几乎要将她撕裂。
“轻舟,你手腕在流血!快起来,我们去找护士重新包扎一下!”姜晓婷发现了她绷带上的血迹,焦急地和李潇潇一起,强行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搀扶起来。
黎轻舟像个提线木偶,任由她们摆布。简单的清洗和重新包扎后,她拒绝了姜晓婷她们让她去休息的建议。她必须守在抢救室外。她要第一时间知道陆淮舟的消息。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抢救室门上那刺目的红灯,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就在黎轻舟的神经绷紧到极致,几乎要断裂的时候,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走廊的寂静。
黎轻舟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走廊尽头,匆匆走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气质雍容、保养得宜的中年贵妇,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套装,颈间佩戴着莹润的珍珠项链,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她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焦急和惊惶,眼眶泛红,步伐虽然极力保持着镇定,却依旧有些踉跄。她身边,一左一右紧跟着两个人。
左边,是那天咖啡馆见到的女生。她依旧妆容精致,穿着昂贵的皮草外套,但此刻脸上再没有了之前的刻薄和得意,只剩下一种深切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做贼心虚般的苍白。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抢救室的红灯,嘴唇紧抿。
右边,则是傅雲深,表姐夫??这么一看,他的眉眼间与傅雲薇竟有几分相似,却更加深邃硬朗,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他的表情同样凝重,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走廊里的情况,最后落在了黎轻舟身上,露出一闪而过的微笑。黎轻舟也点了点头。
陆太太(黎轻舟瞬间确认了她的身份)在抢救室门前停下,看着那刺目的红灯,身体微微晃了晃,被身边的傅雲深及时扶住。
“淮舟……我的淮舟……”陆太太的声音带着哽咽,充满了母亲的心碎和无助。
傅雲薇也上前一步,想要安慰:“阿姨,您别太担心,淮舟他吉人自有天相……”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温柔和讨好。
黎轻舟看着这一幕,看着傅雲薇那张虚伪的脸,一股强烈的恶心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就是这个女人!就是她一手导演了这一切!是她指使柳岭南接近自己,是她为了独占陆淮舟不择手段!甚至……陆淮舟的车祸,是否也和她有关?!
新仇旧恨瞬间点燃!黎轻舟再也无法抑制!她猛地站起身,不顾手腕的疼痛,径首朝着抢救室门口走去!她要质问傅雲薇!她要撕下她伪善的面具!
然而,她刚走到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傅雲薇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转过身!她脸上的担忧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居高临下的轻蔑!她如同捍卫自己领地的母狮,一步跨出,精准地挡在了黎轻舟面前,堵住了她靠近抢救室的路!
“站住!”傅雲薇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命令式的口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开!”
黎轻舟的脚步被迫停下。她抬起头,迎上傅雲薇那双充满了鄙夷和恶意的眼睛。这一次,她看得清清楚楚!这张脸!这张刻薄而美丽的脸!正是那天在咖啡馆,和柳岭南对话、用最恶毒的语言将她彻底摧毁的女人!
“是你……”黎轻舟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恨意而微微颤抖,眼神却冰冷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死死地钉在傅雲薇脸上,“傅雲薇!是你指使柳教授接近我!是你布下这个恶毒的局!是你害了陆淮舟!是你——!”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
傅雲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更深的阴鸷和强横取代。她扬起下巴,如同高傲的孔雀,用更加尖刻的声音反击:“呵!黎轻舟,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自己行为不端,勾引教授,闹得满城风雨,现在还想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淮舟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是你这个扫把星害了他!你还有脸出现在这里?给我滚!立刻!马上!”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陆太太被这边的争执吸引,转过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带着困惑和审视,看向黎轻舟。傅雲深也皱紧了眉头,看着自家小妹心虚的样子,心里也有了答案。
黎轻舟气得浑身发抖!傅雲薇的倒打一耙和颠倒黑白让她几乎要失去理智!她看着傅雲薇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看着抢救室紧闭的门,想着里面生死未卜的陆淮舟,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你闭嘴!傅雲薇!”黎轻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你敢不敢当着陆阿姨的面说清楚!你敢不敢说你和柳教授在咖啡馆里说的那些话!你敢不敢承认是你让他来‘安抚’我、让我移情别恋!你敢不敢承认你为了独占陆淮舟,不惜毁掉所有人!包括他——!”她猛地指向抢救室的门!
“你胡说八道!疯子!疯子!”傅雲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恼羞成怒,声音陡然拔高,甚至带上了一丝破音!她扬起手,竟想朝着黎轻舟的脸扇过去!“给我闭嘴!”
“雲薇!”一首沉默观察的傅雲深猛地出手,一把抓住了傅雲薇扬起的手腕!他的力道很大,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够了!这里是医院!淮舟还在抢救!你闹什么?!”
傅雲薇的手腕被傅雲深死死攥住,动弹不得。她惊愕地看着自己一向宠溺自己的哥哥,看着他眼中那冰冷的不赞同和隐隐的警告,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涌了上来:“哥!你为什么帮她?!这个贱人……”
“我说,够了!”傅雲深的声音陡然加重,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瞬间让傅雲薇噤声。他甩开傅雲薇的手,目光转向黎轻舟。那眼神多了几分歉疚。
陆太太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看着情绪激动的黎轻舟,又看看脸色铁青、眼神闪烁的傅雲薇,眉头紧紧锁起,脸上布满了疲惫、担忧和深深的疑虑。
就在这时——
抢救室门上那刺目的红灯,倏然熄灭了!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齐刷刷地、带着巨大的希冀和恐惧,死死盯住了那扇缓缓开启的门!
穿着手术服的医生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摘下了口罩。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陆太太第一个冲了上去,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黎轻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双手死死地攥紧了衣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所有的注意力和灵魂,都系在了医生即将出口的那句话上。
傅雲薇也暂时忘记了争执,紧张地看向医生。傅雲深则保持着冷静,但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凝重。
医生看着眼前焦急的众人,疲惫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巨大的、足以让人虚脱的狂喜瞬间攫住了黎轻舟!她身体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被姜晓婷和李潇潇及时扶住。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这一次,是绝处逢生的后怕和狂喜!
陆太太也捂住了嘴,喜极而泣:“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然而,医生的下一句话,却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但是,情况依旧非常不乐观。”医生的语气沉重,“之前撞击导致失忆,这次刺激又加重了脑部损伤……我们虽然清除了颅内淤血,但之前的旧伤加上这次的重创,对中枢神经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他可能会永远失去之前没有回想起来的记忆。不过这个倒不是最严重的。”
医生顿了顿,看着众人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艰难地继续说道:“另外,他陷入了深度昏迷。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或者说,能不能醒过来……我们……无法保证。而且,即便醒来,他之前因为车祸创伤表现出的那种……人格解离,很可能会……更加严重。”
深度昏迷……?不可逆的神经损伤?人格解离更加严重?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黎轻舟的心上!将她刚刚升起的狂喜砸得粉碎!她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医生后面的话。
脱离生命危险……只是活着……却可能永远沉睡,或者醒来后变成一个更加陌生的、甚至无法认知她的……怪物?
这比死亡……更残忍!
陆太太的身体晃了晃,被傅雲深及时扶住,才没有倒下。她捂着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中溢出,充满了绝望。
傅雲薇也呆住了,脸上血色尽褪,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隐藏的恐惧?
医生交代完,转身离开。护士推着移动病床从抢救室里出来。陆淮舟躺在上面,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和监测仪器,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呼吸微弱而均匀,像是陷入了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长眠。
“淮舟……我的儿子……”陆太太扑到床边,泣不成声。
傅雲薇也立刻跟了上去,试图抓住陆淮舟另一只没有打点滴的手,却被陆太太不动声色地挡开了。陆太太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扫过傅雲薇。
黎轻舟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她看着那被推走的病床,看着陆淮舟沉睡的、毫无生气的侧脸,感觉自己的灵魂也随着他一起,被推向了那片冰冷而绝望的未知深渊。所有的喧嚣,陆太太的哭泣,傅雲薇假惺惺的关切,似乎都离她远去。
她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走廊长椅上。手腕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绷带,她却浑然不觉。巨大的悲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孤寂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她慢慢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沾着血污和泪水的掌心,肩膀无声地、剧烈地耸动起来。
这一次,连哭泣,都失去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