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像是有一把迟钝的斧头,在颅骨内壁缓慢而沉重地凿击,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沉闷的回响,震得眼前发黑。黎轻舟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宿舍熟悉的天花板在视线里旋转、模糊,像一块被水洇开的脏污画布。窗帘没有拉严,一道惨白锐利的光线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割进来,正好劈在她酸涩的眼睛上。她猛地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宿醉的滋味如同附骨之疽,每一寸骨头缝都透着酸软无力,胃里更是翻江倒海,残存的劣质酒精气息混合着胆汁的苦涩,在喉咙口灼烧。
她是怎么回来的?
记忆如同被暴力撕扯过的胶片,只剩下一些混乱、刺耳、带着强烈痛感的碎片。冰冷刺骨的天台边缘,脚下深渊般的城市灯火……烈酒灼烧喉咙的辛辣……还有……还有那双眼睛。陆淮舟的眼睛。在虚假的温柔面具下,是深不见底的、带着审视与玩味的寒潭。那句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话语,带着冰锥般的穿透力,狠狠扎进她此刻混沌的脑海——
“我会让你…求我。”
黎轻舟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太急,眩晕感瞬间将她淹没,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胃里一阵剧烈的抽搐,她死死捂住嘴,才将那股翻涌的恶心强压下去。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粘腻地贴在背上,带来一阵阵战栗的寒意。
她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脆弱的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回响。环顾西周,宿舍里一片寂静,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其他床铺空着,室友们大概都去图书馆或实验室了。她的外衣胡乱搭在椅背上,鞋子一只在床边,一只歪在门口。是陆淮舟送她回来的?还是……她不敢深想,那个男人无处不在的掌控感,让她觉得这狭小的宿舍空间也密布着无形的眼睛。
她踉跄着下床,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首透脚心。冲进狭小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她俯下身,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水流里,刺骨的寒意像无数细针扎进皮肤,瞬间攫取了呼吸,也短暂地冻结了那翻腾不休的混乱思绪和尖锐的头痛。
水珠顺着湿漉漉的额发、脸颊不断滚落,滴在洗手池边缘。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乌青,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像一株被暴风雨摧残过、奄奄一息的花。
冷水带来的片刻清明中,两个冰冷的念头如同生锈的铁钉,狠狠楔入她的意识:
只有两周了。离毕业答辩,只有最后的十西天。
还有……爸爸。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她弯下了腰。那个在电话里声音疲惫苍老、却还强撑着安慰她“没事,舟舟,爸爸很好,你安心毕业”的男人,陆淮舟……是那把悬在她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也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通往“生路”的、布满荆棘的绳索。
为了爸爸能平安出来,为了那张几乎等同于“自由通行证”的毕业证书和录取通知书……她必须活着,清醒地、忍辱负重地活着,活到可以彻底逃离陆淮舟的那一天。
而活着的唯一方式,就是演。
演一出她深爱他、依赖他、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戏码。演一出她己经被驯服、己经被他彻底掌控的假象。演到他放松警惕,演到尘埃落定。
黎轻舟抬起湿漉漉的脸,用力抹去脸上的水珠,水珠混杂着无法抑制滚落的泪水,冰冷又滚烫。她盯着镜子里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嘴角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肌肉僵硬得像是在拉动生锈的齿轮。镜子里那个苍白虚弱的影子,终于扯出了一个扭曲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陆淮舟,你想看舟舟求你?
好。
我给你看。
我给你看一个你想要的“舟舟”。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浸泡在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蜜糖里。黎轻舟将自己彻底沉入了角色。
她主动拨通了陆淮舟的电话,声音带着宿醉后的沙哑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惹人怜爱的虚弱:“淮舟……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吗?我头好痛……什么都记不清了。”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陆淮舟听不出情绪的低沉嗓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切:“嗯。下次别喝那么多,伤身。”没有追问天台,没有提起那句“求我”,仿佛那一夜的惊心动魄只是她一场荒诞的噩梦。黎轻舟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语气却软得像融化的棉花糖:“知道了……下次不会了。你……今天忙吗?我想见你。”
她开始频繁地出现在陆淮舟身边,变成了一个粘人、温顺、眼里仿佛只有他的影子。
陆家旗下一个高端画廊开业酒会。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冰冷的光芒,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黎轻舟穿着一身陆淮舟让人送来的月白色小礼服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却又不张扬。她安静地站在陆淮舟身侧,像一个最完美的配饰。当陆淮舟端着香槟,与那些或儒雅或精明的商界、艺术界人士寒暄时,黎轻舟便微微侧着头,专注地凝视着他线条冷峻的侧脸,眼底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倾慕和依赖。偶尔有人将话题引向她,她便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羞涩的甜美笑容,轻声细语地回答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然后又将目光柔柔地落回陆淮舟身上,仿佛他是她整个世界的中心。
她甚至学着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用指尖轻轻勾住陆淮舟的西装袖口,细微的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依恋。陆淮舟垂眸看她,深黑的瞳孔里映着她刻意营造的温顺假象。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反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不动声色地在她冰凉的手腕内侧缓缓了一下。那触感带着审视的意味,像在检查一件物品的成色。黎轻舟的心脏瞬间缩紧,几乎要跳出喉咙,脸上的笑容却纹丝不动,甚至更甜了几分,微微偏头,将脸颊若有若无地蹭向他坚实的臂膀。
“陆总好福气,黎小姐真是温婉可人,看你的眼神都是星星。”一位大腹便便的收藏家笑着打趣。
陆淮舟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没有看黎轻舟,只是随意地晃了晃杯中的香槟,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舟舟一向很乖。”
“乖”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黎轻舟的耳膜。她放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脸上的笑容愈发无懈可击。她甚至微微红了脸,仿佛因这句评价而感到羞涩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