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乌鲁木齐地窝堡机场时,己是暮色西合。干燥而陌生的空气裹挟着远方戈壁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粗粝的、辽阔的质感,瞬间冲淡了机舱内沉闷的压抑。黎轻舟跟在陆淮舟身后走下舷梯,脚步落在坚实的地面上,仿佛踩在了某种虚幻与现实的边界线上。
接机的是一辆改装过的、线条硬朗的越野车,通体哑光黑,像一头蛰伏在夜色里的猛兽。司机沉默寡言,恭敬地接过行李放好。陆淮舟拉开车门,示意黎轻舟上车。她深吸了一口这异域的空气,冰冷却带着奇异的自由感,然后弯腰钻了进去。
车子驶离灯火通明的机场,一头扎进新疆广袤无垠的夜色里。窗外是望不到边际的黑暗,只有车灯劈开的前方道路,延伸向未知的远方。城市的轮廓迅速被抛在身后,天地间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和无边的寂静。
黎轻舟侧头看向身边的陆淮舟。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侧脸的轮廓在仪表盘幽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冷硬。这半个月,是她偷来的。这个念头再次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她必须忘记。忘记父亲的铁窗,忘记陆家的算计,忘记那句“我会让你求我”的诅咒。至少在这十五天里,她要做回那个纯粹爱着陆淮舟的黎轻舟,用尽全部力气,燃烧自己,留下足够照亮余生逃亡之路的光。
她悄悄伸出手,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试探,轻轻覆盖在陆淮舟随意搭在座椅上的手背。他的皮肤微凉,骨节分明。陆淮舟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眼,也没有抽回手。
黎轻舟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一种孤勇决绝的情绪涌了上来。她收拢手指,更紧地握住了他,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然后,她微微倾身,将头小心翼翼地、无比依恋地靠在了他坚实有力的肩膀上。
陆淮舟的身体似乎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松弛的姿态。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车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叠的手,和黎轻舟靠在他肩头的重量,是这无边夜色里唯一真实的触感。黎轻舟闭上眼,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又危险的气息,强迫自己沉入这短暂偷来的、名为“依靠”的幻梦。
北疆的画卷,在车轮下徐徐展开,以最原始、最磅礴的姿态撞入眼帘。当越野车在清晨翻过最后一道山梁,赛里木湖毫无预兆地闯入视野时,黎轻舟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窒息的惊叹。
“天啊……”
那是怎样的一种蓝啊!像一整块巨大又纯净的蓝宝石被天神遗落在这群山环抱的高原之上。湖水澄澈得不可思议,倒映着同样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以及远处雪峰晶莹的冠冕。湖面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钻石光芒,宁静,深邃,美得惊心动魄,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圣洁的孤独感。
风很大,带着高山湖泊特有的凛冽寒意,呼啸着掠过湖面,卷起层层叠叠的细碎涟漪。也吹拂着岸边新绿的草甸,吹得黎轻舟身上那条陆淮舟让人准备的鹅黄色碎花连衣裙裙摆猎猎飞舞,像一朵在寒风中倔强绽放的花。
她仿佛被这无与伦比的美景摄去了魂魄,忘记了寒冷,忘记了身边那个掌控着她命运的男人,忘记了一切沉重的枷锁。她像一只被骤然释放的、渴望自由的鸟,推开车门就冲了下去,一首跑到离湖水最近的那片草甸边缘才停下脚步。
陆淮舟站在车边,看着她的背影。纤细,单薄,裙摆和长发在狂风中激烈地翻飞,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高原的风卷走。她张开双臂,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清冽的空气,像要拥抱整个天地。
“淮舟!”她忽然转过身,脸上绽放出陆淮舟从未见过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纯粹得如同这湖面的波光,晃得他心尖微微一颤。她朝他用力挥手,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充满了纯粹的、孩子般的喜悦,“快来看!太美了!像仙境一样!”
陆淮舟缓步走过去,昂贵的登山靴踩在的草地上,悄无声息。他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望向那片令人神往的蓝。寒风卷起她的发丝,拂过他的手臂,带来细微的痒意。
黎轻舟完全沉浸在这美景带来的巨大震撼和喜悦中。她侧过头,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陆淮舟的轮廓,也映着赛里木湖无垠的蓝。“帮我拍照好不好?我要和它合影!”她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雀跃的撒娇,自然而然地拿出手机塞进陆淮舟手里,然后像只轻盈的蝴蝶般跑开几步,在湖边一块被湖水冲刷得光滑的黑色巨石旁站定。
她摆着姿势,时而张开双臂拥抱湖风,时而微微侧头露出甜美的笑容,时而故作严肃地凝望远方。风太大,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就随意地用手拢到耳后,笑容却更加明媚生动。那鹅黄色的裙摆在狂风中肆意飞扬,成了这片冷色调的蓝与白之间,最鲜活、最灵动的一抹亮色。
陆淮舟举起手机,透过冰冷的屏幕看着她。取景框里,她笑得那样无忧无虑,仿佛世间所有的烦恼都被这高原的风吹散了。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鼻尖被风吹得微微发红,眼神清澈得像眼前的湖水。陆淮舟的手指悬在拍摄键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了一种奇异的失焦。不是镜头的问题,而是他惯常用以衡量一切、掌控一切的心智,在面对她此刻毫无保留的、纯粹的美与快乐时,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角度,试图将她飞扬的裙摆和身后壮阔的湖景完美框入,指尖按下,定格下这短暂却夺目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