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接二连三的犬吠惊起几片栖鸦,宋青书跟着胡夫人猫腰钻出缺口时,后颈还冒着冷汗,方才吴六奇那道刀一样的目光,几乎要把他钉在墙根。
月光浸着夹竹桃的香气漫过来,他摸了摸怀里被体温焐得温热的纸条,那是方才趁乱从万府账房顺来的,菩提庵的香火簿上,凌退思的名字用朱砂圈了三次。
"嫂嫂,"他压低声音,喉结动了动,"您说万震山为何要把梅念笙的死往凌退思身上推?"
胡夫人没急着回答。
她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月白裙角被夜风吹得翻卷,发间珍珠簪子的反光扫过宋青书的脸,像道若有若无的暗号。
远处传来更夫"天干物燥"的吆喝,她这才开口:"万震山怕吴六奇查《神照经》。"
她指尖轻轻叩了叩自己太阳穴,"梅念笙是他师父,若梅师兄真死在他手里,吴六奇的铁烟杆能拆了万府。"
宋青书突然想起原著里的片段,万震山、言达平、戚长发三师兄弟为夺《连城诀》反目,梅念笙心灰意冷远走江湖,最后死在徒弟们手里。
可此刻万震山把脏水泼给凌退思...他盯着胡夫人被月光镀亮的眉峰,突然福至心灵:"凌退思手里有《连城诀》?"
胡夫人眼尾微挑,算是默认。
她转身往巷外走,绣着缠枝莲的鞋尖踢到块碎砖,"明日去菩提庵,你且记着:凌退思要的是《连城诀》的秘密,丁典要的是凌霜华的尸骨。"
她侧过脸,声音轻得像落在青石板上的花瓣,"硬碰硬只会让丁典把《神照经》带进棺材,软接触...得顺着他们的痛处戳。"
软接触?
宋青书在心里反复咀嚼这三个字。
他想起现代商战里的"情感共鸣策略",想起丁典在牢里抱着凌霜华尸身哭到吐血的模样,若能让丁典相信他能帮着找回凌霜华的骨灰,那《神照经》...
"嫂嫂!"他脚步顿住,月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您是说,用凌霜华做引子?"
胡夫人没答话,只是伸手替他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额发。
她的指尖擦过他耳垂时,宋青书突然闻到一缕极淡的沉水香,是从她袖间散出来的,混着槐花香,像团裹着蜜的针。
"明日巳时三刻,"她退后半步,身影融进树影里,"我在城南茶棚等你。"
第二日的阳光比宋青书想象中更毒。
他站在荆州知府衙门前,望着朱漆大门上斑驳的金漆。
怀里的拜帖是胡夫人连夜写的,用的是"江南第一字谜师"的名头,凌退思爱财,更爱面子,若能解了《连城诀》里的哑谜,他未必不肯松口。
"宋先生?"门房掀开竹帘出来,三角眼里闪着打量的光,"大人在后花厅候着。"
后花厅飘着雨前龙井的香气。
凌退思坐在酸枝木太师椅上,五十来岁的人,两鬓却白得厉害,手指节因常年握笔而泛着青。
他抬眼扫过宋青书时,宋青书突然想起原著里那个逼死女儿的老官僚,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温情,只有对秘密的饥渴。
"宋先生说能解《连城诀》?"凌退思端起茶盏,杯沿在唇上虚碰了碰,"可我听说,这书里的图根本不是字。"
"大人说的是'唐诗选辑'里的藏宝图?"宋青书往前欠了欠身,"那图上的招式是假,墨迹里的酸蚀痕迹才是真。"
他盯着凌退思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去年腊月,扬州盐商的藏宝图也是这手法,用明矾水在宣纸上写字,晒干了看不见,拿茶水一浸..."
"够了!"凌退思的茶盏"咔"地磕在案上,茶水溅湿了他月白缎面马褂,"你要什么?"
宋青书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早算准了凌退思的急,这老匹夫为了《连城诀》能活剐亲生女儿,又怎会放过现成的解谜人?
他摸出怀里的玉扳指,是胡夫人从苏州带的,羊脂玉在阳光下泛着暖光:"五五分成。
我要《神照经》,大人要《连城诀》的财宝。"
凌退思的手指在案上敲出急鼓点。
他盯着玉扳指看了半盏茶工夫,突然笑了:"宋先生好算计。
丁典那蛮子在牢里关了三年,谁都撬不开他的嘴。"
他站起身,官靴碾过青砖缝里的青苔,"不过...若你能让他开口,本府准你每日未时去牢里探监。"
大牢的霉味比宋青书想象中更浓。
他跟着狱卒穿过两道铁门时,听见铁链拖地的声响,像根生锈的针在耳膜上刮。
最里间的牢房前,狱卒用钥匙串敲了敲铁栏:"丁典,有人看你。"
牢里很黑,宋青书眯了半天才看清,靠墙蹲着个穿囚衣的汉子,头发长得快遮住眼睛,正攥着块发霉的炊饼往嘴里塞。
他脚边蜷着个更瘦的身影,大概是狄云,后背青一块紫一块,看样子刚挨过打。
"你是谁?"丁典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铁器。
他抬起头,宋青书这才看见他眼里的红,不是血丝,是整双眼睛都浸在血里,像两团烧了三年的火。
"来帮你的人。"宋青书把带来的酱牛肉放在铁栏外,"凌霜华的骨灰,我知道在哪儿。"
丁典的手突然抖了。
他踉跄着扑到铁栏前,指甲在铁条上抓出刺啦刺啦的响:"你说什么?!"
"她被埋在城南菩提庵的梅树下,"宋青书盯着丁典剧烈起伏的胸口,"凌退思怕你闹,把骨灰掺了石灰封在坛子里。"
他故意顿了顿,"不过...我能帮你挖出来。"
"骗子!"丁典突然抄起脚边的破碗砸过来,瓷片擦着宋青书的耳际飞出去,"三年了,没人敢提霜华的名字!"
蜷缩在角落的狄云突然哭了。
他抱着头往墙根缩,肩头抖得像筛糠:"丁大哥,别打了...我不是故意碰你炊饼的..."
宋青书看着狄云脸上的泪痕,突然想起原著里这个总被欺负的小徒弟。
他蹲下来,和狄云平视:"你叫狄云?"
狄云猛地抬头,眼里的恐惧像被戳破的泡。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丁典突然揪住狄云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他的指节抵着狄云后颈的伤口,声音像淬了毒:"闭嘴!"
宋青书看着丁典发红的眼尾,突然明白胡夫人说的"软接触"是什么意思了,丁典的防备不是铁栏,是心里那道坎。
他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的牢尘:"明日我带梅干菜来。"他冲丁典笑了笑,"凌霜华生前最爱吃这个,对吧?"
丁典的手松开了。
狄云顺着墙滑下去,缩成更小的一团。
宋青书转身往外走时,听见丁典哑着嗓子说:"你...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