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镇北侯府的书房，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药香，与墨香、松烟墨的气息奇异地交融。窗外是深秋疏朗的天光，透过高丽纸，在紫檀木大案上投下柔和的光斑。沈巍披着一件玄色暗云纹的宽袍，靠坐在宽大的圈椅里，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眉宇间那股迫人的冷峻己重新凝聚。他正凝神批阅着几封边关送来的军报，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紫毫笔，落笔沉稳有力。
林青黛坐在离书案不远的一张花梨木小几旁，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金匮要略》，旁边放着一碗刚刚晾到温热的汤药。这是今日的第三剂，以丹参、三七、苏木化瘀通络，辅以黄芪、党参固护心气，再佐少量川贝润肺止咳。药汁深褐，散发着独有的清苦气息。
“药好了。”林青黛放下书卷，端起药碗，走到书案旁。
沈巍并未抬头，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了左手。林青黛将药碗稳稳地放入他掌心。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林青黛的指腹，带着一丝病中之人特有的微凉，那触感转瞬即逝，却让林青黛心头莫名一跳。
他仰头，喉结滚动，将深褐的药汁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放下药碗，他才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看向林青黛，里面没有了濒死时的灰翳，却沉淀着更深、更复杂的东西。感激？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有劳。”他声音低沉，带着久病后的微哑，却己恢复了惯有的力量感。
“侯爷客气，分内之事。”林青黛垂眸，接过空碗，指尖残留着他掌心的微凉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药味与冷冽松柏气息的味道。正要转身将碗放回小几，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巍儿，林姑娘。”沈母温和的声音传来。她推门而入，一身素雅的藕荷色云锦长袄，发髻只簪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簪，通身气度雍容而内敛。她身后跟着一个端着红漆托盘的丫鬟，盘中放着一碟精巧的茯苓糕和一碟蜜渍金橘。
“母亲。”沈巍微微颔首。
“老夫人。”林青黛亦屈膝行礼。
沈母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慈爱和欣赏，先是在沈巍气色尚可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落在林青黛身上，笑意更深：“林姑娘辛苦了。巍儿这身子，多亏有你日夜费心调理。快尝尝这点心，小厨房新做的，清甜不腻，正好解解药味。”她示意丫鬟将点心放在茶几上。
“谢老夫人。”林青黛依言坐下，拿起一块茯苓糕。沈母也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了，目光温和地在林青黛和沈巍之间流转，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通透。
沈巍重新低下头去看军报，仿佛对这点伤毫无兴趣。书房内一时静谧，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
沈母端起茶盏，用碗盖轻轻撇着浮沫，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林姑娘不仅医术了得，性子也是极好的。安静，沉稳，心思又纯善，一心扑在医道上。这样的姑娘，如今真是少见。”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沈巍身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巍儿，你说是不是？”
沈巍翻动军报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并未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沈母却不以为意，目光又转回林青黛身上，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与洞察：“姑娘家，总要有个归宿。悬壶济世固然是好，但医者仁心，也该为自己多想想。”她放下茶盏，忽然拉过林青黛的手。
林青黛指尖还沾着一点茯苓糕的碎屑，被她温软干燥的手握住，微微一僵。
“好孩子，”沈母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暖意，另一只手却从腕上褪下了一只通体温润、毫无瑕疵的羊脂白玉镯。那玉质细腻如凝脂，一看便知是传承多年的珍品。她不由分说，便将那玉镯轻轻套上了林青黛的手腕！
玉镯微凉，触感细腻光滑，尺寸竟意外的贴合。
林青黛心头剧震，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老夫人！这太贵重了！臣女不敢……”
沈母却紧紧握着林青黛的手，阻止了林青黛的动作。她抬眼看着林青黛，那双历经世事、依旧明亮的眼眸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促狭的笑意，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林青黛们两人能听清：
“傻孩子，有什么不敢的？”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书案后那个看似专注、实则侧耳倾听的身影，唇边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笃定，“巍儿看你的眼神啊……跟他父亲当年看我时，一模一样。”
轰——！
仿佛有惊雷在耳边炸响！林青黛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首蔓延到耳根，连脖颈都感到一阵滚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林青黛猛地低下头，视线死死盯着手腕上那只温润生光的玉镯，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根本不敢去看书案后那个男人的表情，更不敢去揣测沈母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沈巍……他……怎么可能？他是权倾朝野的镇北侯，林青黛是……一个身份尴尬的医女。况且，他看林青黛的眼神，从来都是深潭般难测，带着审视和探究，何曾有过……那种情愫？
药炉上氤氲的雾气似乎更浓了，缭绕在鼻尖，带着药味的清苦，却怎么也压不下脸上和耳尖那火烧火燎的热度。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林青黛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我……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 林青黛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是落荒而逃，也顾不上失礼，快步走向窗边角落那个正咕嘟作响的小药炉，借着拨弄炭火的动作，掩饰自己滚烫的脸颊和慌乱的心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