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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蓝红交替的冷光，像两柄利刃，轮番切割着城南老船厂浓得化不开的雨幕和黑暗。刺耳的警笛被风雨撕扯得断断续续。陆铮最后残留的意识，是冰冷担架硌着背脊的触感，苏晚紧握着他手的冰凉颤抖，还有周正雄那隔着雨帘投来的、含义不明的复杂目光。黑暗如同沉重的潮水，带着雨水的腥气和铁锈味，彻底将他淹没。
痛楚，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在黑暗的深渊里一次次将他拍打上岸，又一次次拖拽下去。每一次挣扎着浮出意识的浅滩，腋下那被柳如烟狠辣撕开的伤口，便像是有烧红的烙铁在反复灼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冰冷药水的气味，呛得他肺腑生疼。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一种沉重粘稠的虚弱感中，艰难地掀开了眼皮。
视野模糊，失焦了片刻。首先撞入眼帘的，是惨白得毫无生气、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天花板。那单调的白，如同凝固的死亡。鼻腔里充斥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隐约的血腥和人体组织液的特殊味道。这里是医院，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安全地带。
意识一点点拼凑回来，城南船厂的暴雨、毒针、背叛、周副局长……纷乱的画面在脑中爆炸。他猛地想支起身体，一阵钻心的剧痛立刻从腋下炸开，如同无数把生锈的钝刀在伤口里来回拉扯，闷哼声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额头上瞬间布满细密的冷汗。
“别动。”
一个清冷、平静，如同山涧幽泉流淌的声音自身侧响起，瞬间压过了他粗重的喘息。这声音里没有半分慌乱，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冷静，像手术刀锋一样精准地切开了病房里凝滞的空气。
陆铮艰难地转动眼珠。一个穿着洁白无瑕医生袍的身影正俯身在他床边。光线从她身后打来，勾勒出一个修长而专注的轮廓。她正低头仔细查看他腋下包扎的伤口，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感。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及他的肌肤，那触感是微凉的，带着一丝酒精的清爽气息，却奇异地没有加剧他的痛感，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他看清了她的脸。
她的眉并非时下流行的细长柳叶，而是略长，眉峰清隽，如同远山含黛，透着一股疏离的英气。鼻梁高挺秀气，嘴唇是自然的淡粉色，此刻正微微抿着，显示出主人全神贯注的态度。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睛——眼型是标准的杏眼，本应显得柔和，但那瞳孔却深邃得如同寒潭，清澈见底，又仿佛深不可测。此刻这双眼睛正聚焦在他狰狞的伤口上，专注得仿佛在研究一个复杂的课题，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伤处。
陆铮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混乱的思绪瞬间被这双眼睛摄住。他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气质——既有医者的圣洁仁心，又冷冽得如同雪山之巅的月光。她的医生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段弧度优美的脖颈和一小片精致如蝶翼的锁骨，白皙得晃眼，在冰冷的白色背景下，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几乎非人间的脆弱感，却又奇异地与她周身那份清冷疏离完美融合。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窗外风雨依旧，病房内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单调的滴滴声。她检查完毕，首起身。那清冷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脸上，仿佛此刻才真正“看到”他这个人。
“醒了？”她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不疾不徐的平静，没有任何寒暄，“陆铮，青峰市东桥区副区长。”她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和职务。
陆铮心头猛地一凛，警惕瞬间盖过了片刻的失神。这个陌生的女医生，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
似乎看穿了他瞬间的警惕，她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毫无波澜，只是简单地陈述道：“你的证件在随身物品里。另外，你运气不错。”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他包扎好的伤口位置，“贯穿伤，撕裂严重，但只差半寸就伤到主动脉。再深半寸，神仙也难救。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她的语气平淡得就像在陈述今天的天气，没有庆幸，没有后怕，仿佛只是在复述一个客观的医学事实。
陆铮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但疑惑更深。她是谁？仅仅是负责他的医生？周正雄的安排？还是……他不敢深想，只是沙哑地挤出两个字：“多谢。”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林疏月。你的主治医师。”她报上名字，简洁利落，如同她这个人。她从旁边器械盘里拿起一支笔，在病历夹上快速书写着什么。灯光勾勒着她侧脸清晰的线条，专注而疏离。
病房门就在这时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气势。
陆铮和林疏月同时抬头。
门口站着的人，正是市局副局长周正雄。他脱掉了被雨水打湿的深色夹克，此刻只穿着一件熨帖的深灰色衬衫，更显得肩宽背厚，浓眉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病房内的景象，目光在陆铮脸上短暂停留，随即又落到林疏月身上。他身后跟着两名穿着便装、神情冷硬的随员，门神般一左一右堵在门口。
“周局？”陆铮的心再次沉了下去。该来的，终究躲不掉。他从周正雄身上感受到的不是关切，而是一种审视猎物般的压迫感。
周正雄的目光在林疏月身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更长些。他脸上的威严线条似乎有瞬间不易察觉的软化，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像是审视，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熟稔与顾忌？他主动开口，声音低沉浑厚，语气竟带上了一丝刻意的温和，与刚才扫视陆铮时的冷硬截然不同：“林医生？真是你。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令尊林老教授近来身体可好？代我向他问好。”他的姿态放得很低，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林疏月握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头，口罩上方露出的那双寒潭般的眼睛，冷冷地迎视着周正雄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受宠若惊，反而清晰地掠过一丝冰冷的厌恶与拒斥。
“周副局长。”她开口，声音比刚才对陆铮说话时还要冷上几分，毫无温度，如同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家父很好，不劳挂心。”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地，清脆而疏离。她完全无视了周正雄递过来的“问候”台阶，甚至没有掩饰那显而易见的排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