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吞万里如虎:刘裕传

第42章 江陵筑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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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气吞万里如虎:刘裕传
作者:
没坑的萝卜
本章字数:
10158
更新时间:
2025-07-07

江陵城南,新筑的城墙在秋日干燥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象牙白。那是在反复蒸煮、阴干、暴晒的“糯米三蒸法”熬炼下,青冈岩砖石与秘制灰泥融合后产生的独特光泽,坚硬、冰冷,泛着一层油脂般的微光。然而,在墙根之下,阴影笼罩之处,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一道深达数丈、宽逾十丈的巨大壕堑,如同巨兽裂开的咽喉,正在无数役夫的血汗中艰难地向东延伸,最终将汇入不远处的长江。这并非寻常护城河。沟底并非泥土,而是铺满了尖锐的、犬牙交错的石笋!这些石笋由坚硬的花岗岩打磨而成,斜插在夯实的石灰三合土基座上,尖端朝上,寒光闪闪,如同地狱巨兽口中参差的獠牙。沟壁陡峭如削,全部用巨大的条石砌筑,抹上了同样的糯米灰浆,滑不留手。

但这壕堑最致命的核心,却隐藏在其尽头——那道即将连通长江的巨型水闸门。

水闸主体由整块的巨型青石雕凿拼接而成,厚重如山。闸门本身并非寻常木栅,而是由手臂粗细的熟铁条纵横交错,焊接成巨大的铁网,每一根铁条都闪烁着冷硬的乌光。闸门两侧,深深嵌入闸体基座的,是两具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青铜绞盘。绞盘上缠绕着小儿手臂般粗的混合缆绳——坚韧的牛皮索缠绕着细密的钢丝芯,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这缆绳连接着闸门底部,控制着它的升降。

然而,在闸门上方,那巨大闸室的穹顶之下,却悬挂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装置。那是一个由整块黑铁铸成的巨大滚轮,形如碾盘,边缘布满锋利的棱角。滚轮被数条同样粗壮的、浸透了黑色油脂的牛筋索悬吊着,悬在闸门正上方。滚轮下方,正对着闸门的关键承重结构——那几根最粗的铁条连接处。更令人不安的是,滚轮的中心,镶嵌着一个巨大的、密封的陶罐。罐口被厚厚的蜡封死,但一股极其刺鼻的、混合着硫磺、硝石和猛火油(石油)的恶臭气息,依旧隐隐约约地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几条浸满了油脂的粗大棉线捻成的引信,如同毒蛇的信子,从陶罐底部伸出,垂落下来,一首连接到闸室侧壁一个被铁栅栏严密保护着的火盆处。

这,便是刘毅不惜耗费巨万、以无数役夫性命为代价,秘密打造的终极防御(或毁灭)武器——“镇江闸”。连通长江,引水灌满壕堑,便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水火天堑。而一旦强敌破闸,或是城破在即,只需点燃那火盆中的引信…悬吊滚轮的牛筋索被烧断,千斤铁轮裹挟着巨大的势能轰然坠落,不仅会瞬间砸毁闸门,更会引爆罐中混合了硫磺、硝石、铁屑和猛火油的“火神怒”!剧烈的爆炸和随之而来的滔天烈焰与剧毒烟尘,将吞噬闸口附近的一切,形成一片死亡绝地!这是刘毅为自己打造的,与入侵者同归于尽的最后疯狂!

此刻,闸室入口的阴影里,一群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役夫,正被监工驱赶着,将一筐筐沉重的碎石倾倒进壕堑底部尖锐的石笋之间,作为最后的填充。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汗臭、石灰粉的呛人、石屑的粉尘,还有那悬在头顶的“火神怒”陶罐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死亡气息。压抑的咳嗽声、监工粗鲁的呵斥和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

“快点!磨蹭什么!天黑前这层碎石必须填平!”一个满脸横肉的监工头目挥舞着皮鞭,狠狠抽在一个动作稍慢的老役夫背上。破旧的麻衣瞬间裂开,一道血痕浮现。

那老役夫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没有倒下,只是更加用力地弓着腰,颤抖着双手去搬动那沉重的石筐。他旁边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稚气未脱,却己满是尘土和疲惫的沟壑。他看着老役夫背上的血痕,眼中满是恐惧和泪水,带着哭腔低喊:“爹…”

“闭嘴!干活!”老役夫猛地低吼,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风箱。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死死盯着少年,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头顶那悬挂在阴影里的巨大黑铁滚轮和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陶罐,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他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搬起石筐,步履蹒跚地走向沟边,将碎石倾倒下去。碎石滚落,砸在尖锐的石笋上,发出噼啪的脆响。

少年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看着那背上的血痕,眼泪无声地滚落。他咬紧牙关,也奋力去搬动一个几乎和他身体一样沉重的石筐,瘦弱的胳膊上青筋暴起。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监工头目脸色一变,立刻收起鞭子,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对着入口方向躬身:“恭迎主公!”

刘毅在一群盔甲鲜明、杀气腾腾的亲卫簇拥下,走进了闸室。他今日换上了一身更加正式的玄色锦袍,外罩轻甲,腰间赫然悬挂着那柄刀柄末端镶嵌着金螭龙首的佩刀。他的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过整个闸室,扫过那些如同受惊的鹌鹑般瑟缩着跪倒在地的役夫,最终落在了那悬挂的滚轮和陶罐上,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近乎残忍的欣赏。

长史庾悦和几名负责工程的将作大匠亦步亦趋地跟在刘毅身后,脸上带着紧张和谄媚交织的表情。

“主公,”一名负责督造水闸的将作大匠指着那悬吊的滚轮和陶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镇江轮’与‘火神怒’己安置妥当,引信测试无误。牛筋索浸透了特制的黑油,遇火即燃,三息即断。轮落罐破,火神发威,方圆三十丈内,玉石俱焚!”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闸室里显得有些空洞。

刘毅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走到那悬吊的滚轮正下方,微微仰头。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那黑铁铸就的狰狞棱角,那密封陶罐散发出的死亡气息,都让他感到一种病态的兴奋和掌控感。他仿佛看到了强敌破闸而入,在这毁灭的烈焰和冲击波中化为齑粉的景象。这就是他刘毅的意志!这就是他留给所有觊觎江陵者的“惊喜”!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闸室侧壁那个被铁栅栏严密保护着的火盆上。火盆里,几块上好的兽炭正散发着暗红的微光。几条浸满油脂的粗棉引信,如同通往地狱的绳索,从火盆边缘垂下,一首连接到头顶那致命的陶罐。

“此引信,”刘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需几人看守?点燃需几时?”

“回主公!”将作大匠连忙躬身,“引信口有铁栅防护,需用特制长钩方能点燃。平日由两队精兵,十二个时辰轮值看守,口令一日三换,除主公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十步之内!一旦点燃,引信燃烧极快,火蛇瞬息可达‘火神怒’罐底,五息之内,必见分晓!”

“五息…”刘毅喃喃重复,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足够了。” 他仿佛看到了敌人脸上瞬间凝固的惊愕和绝望。

就在他沉浸在掌控毁灭的想象中时,目光无意中扫过闸室入口附近那群跪伏在地的役夫。那个刚刚被鞭打过的老役夫,正死死地将少年护在身后,自己枯瘦的身体因恐惧和刚才的用力而微微颤抖。刘毅的目光在那老役夫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手死死抓着地面,指甲缝里全是黑色的泥垢和凝固的血痂。

一瞬间,那面在药水下显出“金螭首”字样的铜镜,那柄悬挂在自己腰间的金螭首佩刀,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钻入他的脑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猜忌猛地攫住了他。这些卑贱的役夫,他们看过这闸室的结构,听过将作大匠的讲解!他们知道这自毁装置的存在!他们…会不会是建康派来的探子?那铜镜上的“金螭首”警告犹在耳边,内奸的影子仿佛无处不在!

杀意,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灌满了刘毅的心房。他需要震慑!他需要鲜血来浇灭心中的不安!他需要让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牢牢记住背叛和泄密的下场!

“你,”刘毅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猛地刺向那个跪在最前面、刚刚还在谄媚行礼的监工头目,“抬起头来。”

监工头目浑身一颤,惊疑不定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谄媚的笑容:“主…主公?”

“方才,孤进来时,”刘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个被老役夫护在身后的少年,“那个小崽子,是不是在哭?他嘴里,是不是在嘟囔着什么?”

监工头目一愣,顺着刘毅的手指看去,正是那个刚才因为父亲被打而落泪的少年。他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注意那少年是否出声,但主公问话,他哪敢迟疑?更何况…他需要替罪羊!需要平息主公那明显不善的怒火!

“是!是!主公明察秋毫!”监工头目立刻换上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指着少年尖声道,“这小崽子!刚才就在那里哭哭啼啼,嘴里还…还说什么‘这鬼地方’、‘要人命’之类的!定是心怀怨怼,诅咒主公的千秋大业!”

“没有!我没有!”少年惊恐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和灰尘,尖声辩解,“我只是…只是看我爹…”

“住口!”监工头目厉声打断,一脚踹在少年肩膀上,将他踹翻在地,“还敢狡辩!”

老役夫目眦欲裂,猛地扑上去护住儿子,嘶声喊道:“军爷!主公!我儿年幼无知,绝无怨怼之心啊!他只是心疼他爹…求主公开恩!开恩啊!”

刘毅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出闹剧,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猎物的寒光。他缓缓抬起右手,伸向腰间的金螭首佩刀。

锵——!

一声清越的龙吟,寒光乍现!那柄名为“斩逆”的狭长佩刀,被他缓缓抽出一半。冰冷的刀锋在闸室昏暗的光线下,映照出跪伏在地的役夫们惊恐扭曲的脸,也映照出刘毅自己那张冷酷而扭曲的面容。

“心怀怨怼,诅咒孤王…”刘毅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死亡的宣判,“按孤新颁的《筑城律》…当如何?”

庾悦心中一凛,立刻躬身,声音洪亮而冷酷:“回主公!《筑城律》第三条:凡役夫口出怨言,动摇军心,惑乱工事者——杀无赦!尸身…填筑城基!以儆效尤!”

“填筑城基…好。”刘毅缓缓点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掠过那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少年,最终却落在了那个扑在少年身上、目露绝望和哀求的老役夫身上。

“不过,”刘毅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玩味,如同猫戏老鼠,“子不教,父之过。这老东西,方才搬石时,动作迟缓,眼神闪烁…孤看他也脱不了干系!”他的刀尖,缓缓指向了老役夫,“一并…处置了。”

“主公——!”老役夫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嚎,如同濒死的野兽。

“动手。”刘毅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卫立刻上前,粗暴地将哭喊挣扎的少年和死死护着他的老役夫拖开。

“爹——!”

“儿啊——!”

凄厉的哭喊和绝望的哀嚎在巨大的闸室里回荡,撕心裂肺。周围的役夫们全都吓得魂飞魄散,死死地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亲卫将拼命挣扎的少年拖到那道深不见底、布满尖锐石笋的壕堑边缘。少年看着下方那如同地狱巨口般的獠牙石阵,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不——!放开我!爹——!”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掩盖了少年最后的哭喊。亲卫面无表情地一刀捅进了少年的后心,随即猛地一脚,将那还在抽搐的年轻身体踹入了深堑!

“儿啊——!!!”老役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目眦欲裂,浑浊的老泪混合着血丝喷涌而出。他疯了一般想扑向壕堑,却被亲卫死死按住。

刘毅冷漠地看着少年瘦小的身体坠入石笋丛中,被尖锐的岩石刺穿、挂住,鲜血迅速在惨白的石笋上蔓延开。他挥了挥手。

亲卫会意,将因极度悲恸而如泥的老役夫也拖到了壕堑边。没有多余的言语,同样的手法,冰冷的刀锋刺入,无情的踹落。老役夫枯瘦的身体砸在下方,落在儿子旁边,鲜血迅速汇流在一起,染红了大片尖锐的石笋和冰冷的碎石。

闸室内死寂一片。只有血腥味在迅速弥漫,浓烈得令人作呕。所有役夫都死死地低着头,身体抖得如同筛糠,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

刘毅缓缓将“斩逆”佩刀推回刀鞘。金螭首的吞口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他环视西周,目光扫过那些如同惊弓之鸟的役夫,扫过噤若寒蝉的监工和将作大匠,最后落在庾悦脸上。

“传令。”刘毅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怒吼更加令人心悸,“自今日起,此‘镇江闸’所有工事细节,列为绝密!凡参与此闸营造之役夫、工匠、监工,一律划入‘死籍’!工程完毕之日…”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深堑中那两具正在变冷的尸体,“便是他们尽忠报效,以血肉填筑此闸,永镇江陵之时!”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那些参与建造这致命武器的役夫和工匠们,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眼中只剩下彻底的绝望。他们用血汗筑起了这座毁灭之城,最终也将成为这城池的一部分,被永远封存在这冰冷的石壁和致命的机关之中。

刘毅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带着亲卫,在死一般的寂静和浓重的血腥味中,大步离开了这座如同巨大坟墓般的闸室。他的背影,在摇曳的火把光影中,被拉得很长,很扭曲,如同一个从地狱归来的魔神。

闸室之外,秋风吹过新筑的城墙,带来一丝凉意。远处,不知从哪个街巷深处,隐隐约约飘来孩童稚嫩而诡异的歌谣,断断续续,在风中飘荡:

“…金城坚…金城牢…”

“…糯米浆…三蒸熬…”

“…不怕刀…不怕矛…”

“…就怕…就怕…”

后面几个字,被风吹散了,听不真切。但那诡异的腔调,却如同冰冷的蛇,缠绕在刚刚走出闸室的刘毅心头,让他本就阴郁的脸色,更加晦暗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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