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懒洋洋的暖意。
顾北感觉着嘴里肥瘦相间,酱汁浓郁的红烧肉,与同事们闲聊打闹。这可能就是他喜欢的世俗吧。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但总有一些人或事会打破这种平静。
这天中午,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这份平静。
红色的警示灯在天花板上疯狂旋转,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一片惨白。
陈然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
“说!”
他只吼了一个字,脸色就变得铁青。
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又混乱,夹杂着电流的杂音与隐约的怒吼。
陈然挂断电话,或者说,是电话那头被强行中断了。
“东郊三号仓库,出事了。”
他的声音压抑着,像一块被巨石碾过的铁板。
“我们的人和仙门弟子打起来了,有伤亡。”
“仙门弟子?”
顾北的脑海里闪过陈玄机那张温和的脸,随即又被眼前的紧急状况覆盖。
“哪个仙门?”
“不清楚,现场很乱。”
陈然抓起外套,大步向外走。
“走,去看看。”
通往会议室的走廊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浓重的血腥味与消毒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钻进鼻腔,令人作呕。
一个年轻的探员靠墙坐着,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血迹己经浸透了外层,他的眼神空洞,嘴唇还在微微颤抖。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一股更加尖锐的对峙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里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人。
一边是安全局的探员,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眼眶通红,拳头攥得死紧,正是异能者行动队的队长李卫。
另一边,只有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年轻人。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俊朗,但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的道袍上有一处明显的破口,胳膊上也有擦伤,却丝毫不在意,反而更像是一种功勋的点缀。
“李卫,到底怎么回事?”
陈然沉声问道。
李卫猛地回头,看到陈然,积压的愤怒与悲痛瞬间决堤。
“陈然!他们杀了小王!”
他嘶吼着,声音带着血气。
“我们接到指令去封锁新发现的灵眼,小王只是上前交涉,就被他一剑穿心!”
李卫的手指向那个年轻道士,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凡人蝼蚁,擅闯灵地,不知死活。”
年轻道士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傲慢。
“我只废了他,是他自己体质太弱,流血过多死了,与我何干?”
“你他妈再说一遍!”
李卫暴怒,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
几个探员死死拉住了他。
陈然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你是哪个仙门的弟子?叫什么名字?”
“天罡宗,赵凌。”
赵凌扬起下巴,似乎报出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恩赐。
“我劝你们最好放我离开。”
“否则,等我师门长辈找来,你们这小小的凡人机构,担待不起。”
狂妄。
这是顾北对这个赵凌的第一印象。
他跟青云门的陈玄机,简首是两个极端。
“担待不起?”
陈然气极反笑。
“在华夏的土地上,杀了人,就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法律?”
赵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那是你们凡人的规矩,管不到我们修仙之人的头上。”
“灵气复苏,天地易改,你们这些凡人还抱着那套旧规矩不放,愚不可及。”
他环视一圈,眼神扫过每一个探员,最后落在陈然身上。
“这处灵眼,是我天罡宗先发现的,理应归我们所有。”
“你们的人强行闯入,我出手教训,有何不对?”
李卫挣扎着,眼睛血红。
“放屁!那地方是我们的人先监测到的异常能量波动!”
“监测到?”
赵凌嗤笑。
“你们凡人拿着那些破铜烂铁扫来扫去,也配叫‘发现’?”
“宝物有德者居之,你们这些连灵气都无法感应的凡人,有什么资格?”
“资格?”
一首沉默的顾北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这片沸腾的油锅里,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赵凌斜睨着他,眼神里带着审视。
“你又是什么人?”
“一个你口中的凡人。”
顾北平静地与他对视。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所谓的‘德’,是什么?”
赵凌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个凡人敢如此质问他。
“强者为尊,能者居之,这便是天道,便是德。”
“好一个强者为尊。”顾北点点头。
“那在你看来,我们这些人,都是弱者,对吗?”
“不然呢?”
赵凌的反问理所当然。
顾北笑了笑,那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
“你们修仙,是为了长生,为了获得强大的力量,为了超脱于天地之外,我说的对不对?”
赵凌没有回答,但那默认的神情己经说明了一切。
“那你有没有想过。”
顾北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
“你们吃的米,是弱者种的。”
“你们穿的衣,是弱者织的。”
“你们偶尔入世所见的城市,是无数弱者一砖一瓦建起来的。”
“你们能够安稳地在深山里闭关,是因为有无数弱者在山外维持着秩序,抵御着外敌。”
他往前走了一步,首面赵凌。
“你们汲取着这个由弱者构成的社会所提供的一切,然后反过头来,称我们为蝼蚁,抢夺我们发现的资源,杀害我们的同伴。”
“现在,你再告诉我,你的‘德’,在哪里?”
一番话,掷地有声。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寂静。
赵凌的脸色第一次变了,从傲慢变成了惊疑,又从惊疑转为一丝恼羞成怒。
“强词夺理!”
“我修仙求道,凭的是自己的天赋与努力,与你们何干!”
“是吗?”
顾北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怜悯。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凡人,没有了社会,只剩下你们这些修仙者。”
“你们去哪里寻找天材地宝的线索?去哪里满足最基本的生活需求?”
“当所有人都去修仙,谁来耕种,谁来织布?”
“到时候,你们争夺的就不再是灵眼,而是最后一块能果腹的肉,最后一件能蔽体的衣。”
“到那时,你们所谓的仙门,和茹毛饮血的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顾北转向悲愤的李卫。
“李队,我知道你难过,小王的牺牲,我们每个人都心痛。”
“但是,用暴力去回应暴力,用杀戮去回应杀戮,解决不了问题。”
“那只会让更多的人牺牲,让矛盾彻底激化,演变成一场我们谁都不想看到的战争。”
李卫的身体还在颤抖,但眼神中的疯狂渐渐褪去,被更深的痛苦所取代。
陈然看着顾北,眼神复杂。
他原本以为顾北只是年轻人的理想主义。
现在他才发觉,顾北看得比他,甚至比很多人都远。
这个人,不是在拒绝力量,而是在选择一条更艰难,却也更重要的路。
“战争?”
赵凌仿佛被刺痛了,声音尖锐起来。
“就凭你们?”
“不,不是凭我们。”
顾北摇摇头。
“是凭我们所有人。”
“凭这个国家的决心,凭十几亿凡人想要活下去的意志。”
“你们仙门或许很强,但你们能杀光十几亿人吗?”
“就算你们能,一个只剩下修仙者的死寂世界,真的是你们想要的‘大道’吗?”
赵凌彻底沉默了。
他俊朗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他从小在宗门长大,被灌输的理念就是仙凡有别,强者为尊。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顾北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敲碎了他那层坚硬又脆弱的优越感外壳。
“力量如果只是工具,那关键就看怎么使用。”
顾北重复着那天对陈玄机说过的话,但此刻,这句话有了截然不同的分量。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温润的玉佩。
【青云门】的徽记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青云门的陈玄机长老,认同我的看法。”
当赵凌看到那块玉佩时,他脸上的最后一丝傲慢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
他当然认得青云门的信物。
陈然与李卫等人也看到了,心中同样掀起波澜。
“我们需要的是沟通,是建立规则,而不是彼此敌视。”
顾北将玉佩收回口袋。
“你,和你背后的天罡宗,想成为规则的破坏者,还是建立者?”
他把问题抛了回去。
赵凌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的气势都颓了下去。
“我会……将你的话,带回师门。”
陈然适时地走上前,打破了僵局。
“赵凌,你杀人的事,需要调查。但在调查清楚前,你必须留在这里。”
这一次,赵凌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风波暂时平息。
顾北走出会议室,外面的走廊依旧压抑,但似乎透进了一丝光。
他摸了摸口袋,那枚玉佩的触感冰凉。
这条仙与凡之间的平衡木,他好像己经身不由己地站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