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破旧的面包车如同垂死的巨兽，喘息着冲进堆满废弃家具的窄巷，轮胎碾过碎砖瓦砾，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最终在巷子尽头一个摇摇欲坠的棚屋前戛然而止。歪斜的招牌上，“林记回收”西个字模糊不清，棚屋由破木板和锈蚀的铁皮胡乱拼凑而成，散发着潮湿、霉变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怪异气味。
“苒苒！看好弟弟妹妹！待在车里别动！” 时甜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甚至来不及熄火，引擎依旧发出低沉的、病态的轰鸣。她猛地推开车门，身体因脱力和史磊那只铁箍般紧扣的手腕带来的巨大牵扯力而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她顾不上手腕传来的剧痛和麻木，连滚带爬地冲向那扇虚掩着的、用废旧铁皮和木板钉成的棚屋门。
“林婆婆！林婆婆救命——！！” 时甜带着哭腔的嘶喊，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瞬间撕裂了废品站死水般的寂静。她用力拍打着粗糙冰冷的门板，指甲在铁皮边缘划破也浑然不觉。
门内没有回应，只有一片死寂。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时甜淹没。难道……婆婆不在？或者……她根本不愿卷入这场滔天漩涡？
“咳……呃……” 车内传来史磊压抑的痛苦闷哼，伴随着孩子们惊恐的低泣。
不！不能放弃！
时甜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她后退一步，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脚踹向那扇看起来脆弱不堪的门！
砰！
门板应声向内弹开，撞在里面的杂物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尘埃、机油、过期纸张和某种奇异草药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棚屋内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难以名状的废品：扭曲的自行车架、缺腿的桌椅、锈迹斑斑的齿轮、成捆的旧报纸、碎裂的电器外壳……如同一个被遗忘时代的杂乱坟场。
而在废品堆的中央，一个矮小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蹲在地上，似乎正在整理一堆布满铜绿的旧零件。正是林婆婆！
听到破门声，林婆婆的动作顿住了。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昏暗中，时甜看不清婆婆的表情，只看到那双眼睛。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浑浊、几分市侩的眼睛，此刻却如同被拂去尘埃的古井，深邃、平静、清亮得没有一丝杂质！那目光穿透棚屋的昏暗，越过惊恐绝望的时甜，精准地、如同实质般落在了巷子尽头那辆破旧面包车上，落在了车内昏迷垂死的史磊身上！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仿佛洞穿了一切虚妄，首抵本质。
“婆婆！求您救救他！救救孩子们！” 时甜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抓住林婆婆布满老茧和油污的裤脚，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他快死了！为了救我们……求您……”
林婆婆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用那双清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时甜，看着她手腕上那黯淡无光、却依旧顽强存在的叶形印记，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绝望、恐惧和最后一丝不顾一切的守护意志的火焰。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林婆婆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穿越了无尽岁月，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和无奈。
她慢慢地、动作却异常稳定地站起身，绕过跪地的时甜，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朝着巷子尽头的面包车走去。她的脚步踩在散落的碎玻璃和金属废料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时甜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跟在婆婆身后。
林婆婆走到面包车破败的侧滑门前。车门敞开着，车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孩子们压抑的哭泣声。歆苒紧紧抱着还在啜泣的歆虞，小脸煞白，警惕又带着一丝希望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婆婆。泽熙则呆呆地看着中间座椅上气息奄奄的史磊，小拳头紧紧攥着。
林婆婆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个孩子，最终定格在史磊身上。当看到他那狰狞的左臂伤口，感受到那伤口深处残留的、令人心悸的空间湮灭气息时，她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也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她没有立刻上车，反而做了一个让时甜和孩子们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弯下腰，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沾满油污的手，没有去触碰史磊，而是……轻轻按在了面包车冰冷、布满刮痕的车门上！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韵律的能量波动，如同水波般，从林婆婆的掌心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辆破旧的面包车！
奇迹发生了！
车门上那些深深的刮痕，如同被无形的手抚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失！破碎的车窗玻璃边缘，那些尖锐的断口如同被时光倒流般，竟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生长、弥合！虽然速度不快，无法完全恢复如新，但那些致命的尖锐棱角却在迅速消失，变得圆润！
这……这是什么力量？！不是修复！更像是……让物体回归到某种“未受损”或“安全”的状态？！
时甜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她体内的叶形印记似乎也感应到了这股奇异的能量波动，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和……悸动！
林婆婆收回手，车门和车窗的修复戛然而止，但那些致命的尖锐处己然消失。她这才佝偻着背，动作缓慢却异常稳定地爬上了面包车中间那排座椅。
车内空间狭小，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史磊高大的身躯占据了大部分位置，金色的血液仍在不断渗出。
林婆婆在史磊身边艰难地蹲下。她没有看时甜，也没有看孩子们，只是伸出那双沾满油污的手，缓缓地、轻轻地覆盖在史磊左臂那恐怖伤口的上方——并未首接接触。
她的手指极其枯瘦，如同老树的虬枝，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黑色油泥。但就是这双看起来脏污不堪的手，此刻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她闭上了眼睛。稀疏灰白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飘动。
没有光芒闪耀，没有能量外溢。
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尘埃落定、万物归寂般的“沙沙”声，仿佛从林婆婆的掌心传出，又仿佛源自那伤口本身。
时甜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婆婆的手和史磊的伤口。
一秒……两秒……
在时甜和孩子们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史磊伤口处那不断渗出的、如同小溪般的金色血液……竟然……缓缓地止住了！
不是凝固！而是仿佛伤口深处那股持续破坏、阻止愈合的湮灭之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安抚、平复、甚至……“归源”了？伤口边缘那些焦黑坏死的组织，也仿佛失去了继续扩散的“动力”，变得相对稳定下来！
虽然伤口本身依旧狰狞恐怖，没有肉眼可见的愈合，但那最致命的、持续失血和湮灭扩散的势头，竟被这双枯瘦的手，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强行遏制住了！
史磊紧锁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丝，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也似乎变得稍微……平稳了一点点？
“婆婆……” 时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惊喜。
林婆婆缓缓睁开眼，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显得更加深邃，仿佛承载了巨大的疲惫。她收回覆盖在伤口上方的手，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暂时……吊住了他一口本源气……” 林婆婆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仿佛许久未曾开口的滞涩感，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缓慢、沉重，“这伤……太重……是‘归墟’的味道……老婆子的‘归源’之力……也只能暂时压制那湮灭道痕……延缓他的崩解……”
她浑浊的目光转向时甜，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他的命……现在系在你身上……丫头……”
时甜的心猛地一沉！系在她身上？她？
“我……我该怎么做？婆婆！” 时甜急切地问道，只要能救他，她什么都愿意做！
林婆婆的目光落在时甜手腕那黯淡的叶形印记上，又缓缓扫过三个孩子：“你的根……还没扎稳……你的‘荆棘’……也才刚刚破土……强行动用治愈之力……只会加速你自己的枯萎……也救不了他……”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幽深：“你需要……‘归源’……”
“归源？” 时甜茫然不解。
“万物有始，终归于寂。然寂灭深处，亦蕴新生之机。” 林婆婆的声音如同古老的箴言，带着一种玄奥的韵律，“你的力量……源于生命……却也困于生命的‘形’与‘限’……你需要……找到那剥离了表象、回归生命本源的……‘源质’……去滋养你的根……强壮你的‘荆棘’……才能……真正救他……也救你自己……”
她枯瘦的手指，缓缓指向棚屋深处那堆积如山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废品堆。
“那里……有被遗忘的‘源’……” 婆婆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用心……去感受……去触摸……去‘归源’……找回……那些被时光抛弃的……生命印记……”
时甜顺着婆婆的手指，看向那堆满了破铜烂铁、旧书废纸的阴暗角落。感受？触摸？归源？找回……生命印记？这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
但看着史磊那依旧苍白如纸、却暂时稳住了一丝气息的脸庞，看着婆婆那深邃而笃定的眼神，时甜心中那最后一丝怀疑被求生的意志彻底碾碎！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跳下车，踉跄着冲向那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废品堆。不管这方法多么荒谬，多么不可思议，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林婆婆看着时甜冲向废品堆的背影，又看了看车内昏迷的史磊和三个惊魂未定的孩子，浑浊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期待。
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起一根落在史磊染血衣襟上的、自己灰白干枯的头发。那根头发在她指尖，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如同金属般冷冽的光泽，随即又恢复了枯槁的原状。
“源木初生……荆棘带露……” 她口中低不可闻地喃喃，声音消散在弥漫着血腥与尘埃的空气里，“这潭死水……终于……要起波澜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