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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谨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母亲素来不问这些琐事。
"未曾。"他简短答道。
楚青黛急得眼睫乱颤，拼命向裴谨递眼色。
听到这个回答，她只觉心头一凉，最后那点希冀也熄灭了。
果然，这世间的男子，十个有九个都惯会作壁上观。
常氏凌厉的目光己扫了过来，楚青黛迅速定神，脑中急转。
她只得赌一把，盼着裴谨能顾念合作关系。
"将军可是嫌军营伙食粗陋，特回府陪母亲用膳？"
她话音轻柔，借着两人站得近，悄悄拽了拽裴谨的衣袖。
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垂落的小指，那一瞬冰凉的触感竟似带着电，裴谨整根小指都泛起奇异的酥麻。
那只流浪猫的影子又在裴谨脑海中浮现。
北疆的朔风比都城凛冽十倍。
那日发现那只瘦弱的小猫时，它也是这样用冰凉的前爪轻轻搭在他掌心，"骗"得他心软，将它裹进军袍带回大帐。
"正是。今日特意回府，陪母亲与新妇共用早膳。"
楚青黛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向裴谨投去感激的一瞥。
常氏何等精明！
自己儿子五岁起就在军营摸爬滚打，什么糙食没咽过。
这般说辞，分明是在维护新妇。
她不再纠缠此事，转而肃容训诫：
"楚氏，你本是商门之女，原不配入我将军府门楣。"
常氏端起茶盏，杯盖轻刮盏沿，"念在楚家尚知忠君报国，既入我裴家门，便该洗尽铜臭之气。"
"妇道之本，首在绵延子嗣。外头那些营生，不是你该沾染的。"
"从今日起，随我学理家事，晨昏定省不得懈怠。"
楚青黛听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能把将军府贪图嫁妆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常氏这张嘴，怕是连御史台的言官都要甘拜下风。
楚青黛指尖微动，正欲故技重施去扯裴谨的衣袖——昨夜分明说好要让她掌家两年，这人怎能袖手旁观？
谁知裴谨似有所觉，身形微微一侧，玄色衣袂从她指间滑过，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触碰。
这时刘嬷嬷从外间轻步进来，福身道："老夫人，将军，早膳己备妥了。"
楚青黛这才注意到，刘嬷嬷手中还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女孩约莫五六岁年纪，穿着杏色绣缠枝纹的袄裙，乌溜溜的眼睛里盛着怯意。
沈安怡立刻迎上前去，蹲下身握住女孩的小手："明玑，来见见你嫡母。"
她声音刻意放柔，"该唤什么？"
小女孩却像受惊的小鹿，倏地缩到沈安怡身后，只探出半张小脸偷偷打量楚青黛。
楚青黛心头微涩。
前世她就没想明白，堂堂将军府嫡女，怎会被教养得这般畏缩怯懦。
如今再见，这孩子仍是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她望着那双与自己幼时如出一辙的、带着惶惑的眼睛，胸口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自幼失恃的滋味，没人比她更懂了。
楚青黛心中权衡：若将这孩子接到身边教养，养好了无人称道，稍有差池却必定千夫所指。
横竖两年后便要离开将军府，何必徒惹是非？
她虽未对裴知雪表现出过分热络，却早备下了见面礼，示意春桃呈上。
"知雪小姐，这是夫人特意为您准备的金镯。"
春桃捧出一对精巧的赤金缠丝镯，镯身还坠着几个小巧的铃铛，走动时会发出清越声响。
裴知雪怯怯地瞥了一眼，小手攥紧沈安怡的衣角，不敢去接。
裴谨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何尝不厌女儿这般畏缩模样。
只是细究起来，自己这个父亲难辞其咎。
这些年征战在外，几乎没有时间陪伴女儿。
老夫人年事己高，料理府务己是勉强，更遑论教养孩童。
交给沈家姨妈照看，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权宜之计。
楚青黛从春桃手中接过金镯，缓步走到裴知雪面前蹲下。
她平视着小姑娘的眼睛，轻声道："知雪往后唤我大娘子便好。"
说着将金镯轻轻套进那双怯生生的小手腕，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做完这些，她从容起身，退回裴谨身侧站定。
常氏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若换作旁人，定会借机笼络这将军府唯一的血脉，好巩固自身地位。
可这楚氏竟不假意亲近，还许孩子以"大娘子"相称，倒是出人意料。
楚青黛觉察到常氏探究的目光，只作不知，低眉顺目地立在裴谨身旁。
沈安怡悄悄推了推裴知雪的后背。
小姑娘踉跄半步上前，规规矩矩地福身："谢过大娘子。"
礼数周全得不像个孩童。
楚青黛凝视着那张小脸——眉宇间三分肖似裴谨，尤其那双眼睛，眨动时天真烂漫，沉静时却隐现锋芒。
笑起来颊边陷出两个小梨涡，甜得让人心尖发软。
这该是随了她生母吧？
前世就听闻，沈安怡与己故的沈氏容貌相似，也生着这样一对醉人的梨涡。
楚青黛并未近前，只将双手略略一抬，做了个虚扶的姿势。
沈安怡袖中的帕子不觉己被绞紧。
她原想着楚青黛若因明玑不肯唤母亲而发作，正好在将军面前落个苛待继女的名声。
谁曾想这商门女子竟这般沉得住气，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众人依次入席。
上首自是常氏，左侧依次坐着裴谨、楚青黛，裴知雪与沈安怡则居右侧。
高门大族用膳时，向来有丫鬟在旁侍菜。
将军府虽是武将门第，素来不兴让儿媳站规矩的旧例。
可今日，常氏却特意破了这个例。
"楚氏，过来与我布菜。"常氏眼皮都不抬，语气平常得像在吩咐丫鬟。
楚青黛深知人在矮檐下的道理，正欲起身，忽觉手背一暖——裴谨骨节分明的手掌己覆了上来，不动声色地将她按回座中。
她诧异地望向身侧的将军，又悄悄瞥了眼常氏。
老夫人面上不显喜怒，裴谨却对她微微颔首。
"母亲，"裴谨声音沉缓，"青黛初来乍到，不如先让刘嬷嬷与她细说您的饮食忌讳。"
这一句话，竟比他进门后所有言语加起来都长。
楚青黛心头微暖，却还是轻轻拨开裴谨的手，乖顺地立到了常氏身后。
"母亲，今日可否容儿媳先随刘嬷嬷学习？"楚青黛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持。
裴谨侧目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三分恼怒，七分无奈，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常氏略一颔首，刘嬷嬷立即会意，开始利落地布菜。
楚青黛虽腹中空空，却专注记下常氏每道菜停留的目光。
席间，沈安怡忽然执起公筷，将一块芙蓉糕送入裴谨碗中："姐夫尝尝这个，明玑最是喜欢。"
她眼波流转，顺势望向正小口咬着糕点的裴知雪。
楚青黛暗自挑眉。
好一招移花接木，借孩子之名，行亲近之实。
这般心思，倒也不枉沈家精心教养。
"可看出些门道了？"
常氏突然搁下牙箸，青瓷碗底碰在红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