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进病房时,苏挽棠指尖的青瓷香炉还带着余温。
她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炉中刚点燃的安神香青烟袅袅,混着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这味道太像前世的医馆了,药柜里陈放的千年沉木,煎药炉上飘着的苦香,还有...还有他濒死时染在她白衣上的血。
门把在掌心转开的瞬间,病床上的动静让她呼吸一滞。
景砚半撑着身子靠在床头,额角还凝着薄汗,原本剪裁利落的衬衫领口敞着两颗纽扣,露出锁骨处淡青的血管。
听见响动,他抬眼望过来,瞳孔里的暗芒忽然软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苏挽棠喉头发紧。
前世刑场那夜,他也是这样望着她的——被乱箭射穿的铠甲还挂在身上,她跪在血泊里给他渡气,他明明疼得说不出话,却偏要扯着她的衣袖笑。
她快步走过去,将香炉放在床头柜上,青烟立刻缠上他的手腕:"疼得厉害?"
"太阳穴像被人拿锤子砸。"景砚伸手攥住她垂落的发尾,指腹蹭过她耳后的碎发,"但闻见这味道就好多了。
和那天后台的甜香...很像。"
苏挽棠的手指在香炉沿上轻轻叩了两下。
护魂香的气味确实与安神香同源,都是用忘川草做引,只是前世的护魂香掺了千年沉木的灰烬,更添几分厚重。
她望着他眼下的青影,将枕头往他身后垫了垫:"睡吧,这香能帮你安神。"
景砚没有立刻闭眼,指腹着她腕骨:"阿棠,你总说我像你认识的人。"他声音低下去,带着几分倦意,"其实我也总梦见...梦见刀枪碰撞的声音,还有个穿白衣的姑娘,她哭着给我扎针。"
苏挽棠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想起前世在军营里守了他三天三夜的自己,那时他中了毒箭,高热得说胡话,她用九转回生针给他续命,眼泪滴在他手背的伤口上,烫得他皱起眉。
"睡吧。"她抽出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梦见什么...明天再说。"
景砚顺从地闭上眼。
呼吸声渐渐平稳时,苏挽棠搬了把椅子坐在窗边。
月光透过纱帘落在他脸上,将他眉骨的阴影拉得很长——这张脸和前世的景砚有七分像,只是少了刀疤,多了几分书卷气。
她正出神,忽然听见他低低的呓语:"别死...求你别死。"
苏挽棠猛地站起来,两步走到床前。
景砚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额角又渗出薄汗,嘴唇抿成苍白的线:"若有一日我能活着回来...必不负你。"
她的指尖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这双手前世握过长枪,现在却沾着商界的铜臭,但温度还是一样的,烫得她眼眶发酸。
前世他说要带她回江南看桃花,结果她在刑场等了他一辈子;今生他说总在等一个人,原来等的是她。
"我在。"她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哪儿都不去。"
景砚的眉头慢慢松开了。
清晨的阳光是被消毒水的气味裹着漫进来的。
苏挽棠趴在床沿打盹,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她惊醒时,正撞进景砚泛红的眼底。
他的拇指用力碾着她腕间的脉搏,像要把那点跳动刻进骨血里:"那个梦...是真的。"
"什么梦?"苏挽棠装糊涂,可声音还是颤了。
"你跪在我床前哭,给我扎针。"景砚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指腹抹过她眼下的泪痣——前世她替他拔箭时,他就是这样摸她的,"你说我若死了,你也不活。"
苏挽棠喉间发哽。
前世刑场那天,她确实想过随他去的,若不是徒弟背叛,她早该在他坟前自尽了。
她覆住他捧脸的手:"你说得对,我救过你...但你也曾为我披甲守疆。"
景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昨夜梦里,自己穿着玄铁铠甲站在城墙上,身后是十万大军,而城楼下的女子举着药箱朝他笑——那笑容和眼前人此刻的眉眼,重叠得严丝合缝。
"所以..."他喉结滚动,"我们不是第一次相遇?"
苏挽棠还没回答,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顾言发来的消息:"韩泽背后的人在转移物资,疑似玄冥会。"她刚要收起手机,孟雪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急切:"苏小姐,我在夫人旧日记里看到,她当年用过护魂香续命。"
苏挽棠的手指猛地收紧。
她想起昨夜景砚说,小时候母亲房里总飘着护魂香的味道——原来不是巧合,是那位夫人早就在用这香了。
"我马上来。"她挂断电话,转头看向景砚,"你先休息,我去查点东西。"
景砚却拽住她的衣角:"我和你一起。"
"不行。"苏挽棠按住他肩膀,"你刚醒,需要静养。"她转身从包里取出《青囊毒经》,翻到终卷那页,"护魂香的记载在这里,你自己看看。"
景砚接过书的手在发抖。
泛黄的纸页上写着:"护魂香,以九转回生针引,留魂七日,代价:施术者精气尽损,折寿十年。"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挽棠,想起母亲临终前枯槁的面容,想起自己从小到大总做的战场噩梦——原来不是母亲的病难治,是有人在用命给他续魂。
"难怪你能活下来..."苏挽棠望着他发红的眼眶,声音轻得像叹息,"原来,你早己为我付出过一切。"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
纱帘被吹得翻卷起来,吹得书页哗哗作响,吹得景砚眼底的暗潮翻涌。
他攥着书的指节泛白,忽然抓住苏挽棠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那现在换我。"
苏挽棠还没反应过来,他己经低头吻住她的额头:"这次换我,用命护你。"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切进来时,苏挽棠站在病房里替景砚换药。
他手臂上的针孔还泛着淡红,她的指尖刚触到纱布,就被他反握住手腕按在唇边。
"阿棠。"他声音低哑,"晚上再点一次那炉香吧。"
苏挽棠望着他眼底未褪的灼热,忽然想起《青囊毒经》里没写的一句话——护魂香引的不仅是魂,还有劫。
前世的劫还没渡完,今生的劫,己经缠上了两人的手腕。
她轻轻抽回手,将新的纱布一圈圈缠上他的手臂。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极了前世医馆外的竹林。
而景砚望着她垂落的眼睫,突然想起昨夜梦里,那个穿白衣的姑娘也是这样替他裹伤的,边裹边说:"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江南看桃花。"
那时他说:"好。"
现在他说:"好。"
只是这次,他要亲手替她折一枝桃花,别在鬓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