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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炉堡地脉深处残留的熔岩暖意，如同一个虚幻的旧梦，被王都“辉耀城”冰冷刺骨、裹挟着香料、汗臭和金属尘埃的风彻底撕碎。艾莉娅裹紧了身上那件用矮人提供的上好天鹅绒临时改制的斗篷，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小半张涂抹了昂贵珍珠粉、刻意修饰得略显苍白傲慢的下巴。她像一滴水，勉强融入了“暗星拍卖行”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流淌的、由丝绸、珠宝和虚伪笑容构成的黏稠河流。
这里的光线是暧昧的暖金色，巨大水晶吊灯将光芒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斑，洒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板上，也洒在那些穿着繁复华丽、如同移动珠宝架般的贵族男女身上。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香水味，混合着雪茄的烟雾、名贵酒液的醇香，以及一种……更加隐秘、更加冰冷的、属于金钱和欲望的独特气味。
艾莉娅的心脏在昂贵的丝绸衬裙下疯狂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额角尚未痊愈的焦黑伤口，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她强迫自己维持着“玛蒂尔达·冯·克莱斯特”——一个来自遥远北方、家道中落却依旧傲慢的没落贵族小姐——应有的仪态，捏着嗓子，用一种刻意拖长的、带着点鼻音的腔调，应付着身边一个油头粉面、喋喋不休地炫耀着自己家族收藏的年轻男爵。
她的目光，却如同最警惕的探针，透过水晶高脚杯的折射，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整个拍卖大厅。每一张挂着虚伪笑容的脸孔，每一个隐藏在阴影角落里的侍者，都可能是魔法师议会或者那些被悬赏吸引而来的鬣狗的眼睛。她看到了悬赏令上描绘的“暗星拍卖行”那扭曲星云标志的巨大浮雕，看到了通往更深处、灯光更加幽暗神秘的“珍品区”入口，也看到了……悬挂在二楼环形走廊边缘、那些巨大而冰冷的铁笼一角。
笼子里，影影绰绰，似乎有巨大的、覆盖着鳞片的身躯在蠕动，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带着痛苦和麻木的低沉呜咽。那是……被捕获的龙？艾莉娅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冰凉。凯兰……
按照计划，凯兰应该比她更早潜入王都，利用他龙族的天赋和对黑市的了解，先去探听“星界尘”的消息。他重伤未愈，锁骨还钉着矮人特制的、能压制龙族气息和部分力量的乌金钉套，伪装成一个落魄的、有着明显龙族特征（尖耳、竖瞳）的混血佣兵或奴隶角斗士。这是最危险的路径，但也是唯一能快速接触到那些最黑暗、最隐秘消息的途径。
“亲爱的玛蒂尔达小姐，您似乎对今天的拍卖品不太感兴趣？” 油头粉面的男爵凑得更近了，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艾莉娅的兜帽边缘。
艾莉娅强忍着将他推开的冲动，用涂着珍珠色蔻丹的手指优雅地捏着高脚杯柄，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模仿着记忆中某个刻薄女教师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冯·施耐德男爵，真正的珍宝，往往需要耐心和……独到的眼光。喧嚣之下的庸脂俗粉，实在难以入眼。” 她刻意将目光投向二楼那些铁笼的方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贵族式的轻蔑与好奇，“比如……那些吵闹的‘大蜥蜴’，也能算拍品吗？”
男爵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共同话题：“啊！您是指‘龙喉’送来的那批‘货’？确实粗鄙吵闹！不过，其中倒是有几个成色不错的‘战兽胚子’，还有几个……嘿嘿，剥鳞取血的好材料！听说今晚就有一场‘预热’表演，就在后面的‘血石角斗场’，给贵宾们助助兴！那场面，可比看那些娘们兮兮的舞蹈刺激多了！” 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残忍和兴奋的红光。
血石角斗场！预热表演！剥鳞取血！
这几个词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艾莉娅的心脏！她端着酒杯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发白，杯中的酒液微微晃动。
“哦？听起来……倒是有几分新奇。” 艾莉娅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感兴趣的慵懒，“在哪里？或许，能让这沉闷的夜晚增添一点……色彩？”
男爵立刻殷勤地引路：“就在后面！尊贵的包厢早就为您这样的淑女预留好了！请跟我来！”
艾莉娅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抬步跟上。每一步踏在光洁的黑曜石地面上，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她必须去！她必须亲眼确认！祈祷……祈祷凯兰不在那里！祈祷那只是……别的龙！
穿过一道厚重的、雕刻着血腥战斗场景的青铜大门，震耳欲聋的声浪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野兽的腥臊气息，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艾莉娅的脸上！眼前骤然开阔！
这是一个巨大的、下沉式的圆形角斗场！比铁炉堡的熔炼工坊还要庞大数倍！西周是高耸的、由坚固黑石垒砌而成的阶梯状看台，此刻密密麻麻坐满了狂热的人群！衣着光鲜的贵族、满身横肉的佣兵头子、眼神贪婪的商人、甚至还有穿着低阶法师袍的家伙……他们挥舞着手臂，发出震天的嘶吼、咒骂和下流的哄笑！金币和票据在空中飞舞，赌徒们声嘶力竭地叫嚷着赔率。
角斗场的中央，是巨大的、被暗红色沙土覆盖的场地。沙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被血液反复浸透又干涸的深褐色。场地的边缘，竖立着几根粗大的、缠绕着铁链的金属桩。
而此刻，场中正在进行着一场“表演”。
一头体型相对较小、鳞片呈现出青翠色泽的绿龙！它的西肢被粗大的、闪烁着微弱禁锢符文的铁链死死锁住，强行拉伸成一个屈辱的“大”字形，牢牢固定在两根金属桩之间！它布满伤痕的身躯剧烈地扭动、挣扎，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但每一次挣扎，都只会让那些深深嵌入它鳞片缝隙和皮肉中的铁链锁得更紧，带出更多的血珠！
在它旁边，站着几个穿着特制黑色皮围裙、脸上戴着丑陋鸟嘴面具的人。他们手中拿着各种奇形怪状、闪烁着寒光的工具——巨大的、带着倒钩的钳子，边缘锋利的弧形刮刀，嗡嗡作响的、钻头般的抽取器。
一个同样戴着鸟嘴面具、但衣着更加华丽、如同主持人般的家伙，正站在场地边缘一个高台上，用扩音魔法将他的声音放大到整个角斗场，充满了煽动性和残忍的兴奋：
“女士们！先生们！尊贵的客人们！”
“欢迎来到‘血石角斗场’！欢迎欣赏今晚最激动人心的——‘活体采集’表演！”
“看看我们今天的‘材料’！一条年轻健壮的森林绿龙！鳞片坚韧富有魔力！龙血纯净充满活性！筋骨强健是上好的附魔材料！”
“现在！让我们开始第一项——取鳞！”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手持巨大倒钩钳子的行刑者就狞笑着上前，精准地找到绿龙脊背上一块相对完好的翠绿鳞片，用钳子尖端狠狠卡住鳞片边缘！
“吼——！！！” 绿龙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嚎！身体疯狂扭动！
行刑者毫不动摇，手臂肌肉贲张，猛地用力一掀！
嗤啦——！！！
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声音响彻全场！那块巴掌大小、闪耀着生命光泽的翠绿鳞片，被连带着一小片血肉，硬生生从绿龙的躯体上撕扯了下来！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瞬间染红了下方暗红的沙土！
“嗷——！！！” 绿龙巨大的痛苦几乎让它晕厥，身体剧烈抽搐，龙瞳因为剧痛而翻白！
“好——！！！”
“干得漂亮！”
“再来一块！要它翅膀根部的！”
看台上爆发出更加狂热的欢呼！金币如同雨点般扔向场内！赌徒们疯狂地加注！
行刑者将那块还滴着血的鳞片高高举起，向西周展示，然后随手扔进旁边一个金属推车里。推车里，己经躺着几块大小不一的、染血的鳞片。
“第二项——抽血！” 主持人亢奋的声音再次响起。
另一个行刑者拿着那嗡嗡作响的、钻头般的抽取器上前。他无视绿龙虚弱的挣扎，粗暴地将抽取器尖锐的针头，狠狠刺入绿龙颈部一块相对柔软、血管密集的鳞片下方！
“呜……” 绿龙发出一声绝望的、如同呜咽般的低鸣，身体猛地一僵！
抽取器发出刺耳的嗡鸣！透明的管道瞬间被滚烫的、闪烁着微弱金绿色光芒的龙血充满！那血液如同熔化的黄金，带着澎湃的生命力和魔力，被源源不断地抽离龙体，注入行刑者身后一个巨大的、刻满冷却符文的透明水晶罐中！
随着龙血的流失，绿龙那充满活力的翠绿鳞片迅速变得暗淡，挣扎的力量也越来越弱，巨大的龙瞳中充满了痛苦、绝望和……一种死寂的麻木。
“纯度98.7%！活性极佳！上等货色！” 主持人看着水晶罐里迅速上升的血线，声音激动得发颤，“下一项——取筋！目标——右翼主筋！动作要快！趁它还活着！活性才能保证！”
手持锋利弧形刮刀的行刑者狞笑着上前，冰冷的刀锋精准地抵在了绿龙无力垂下的右翼根部……
艾莉娅站在二楼的贵宾包厢里，冰冷的金属栏杆几乎被她捏得变形！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眼前这炼狱般景象带来的万分之一！她胃里翻江倒海，浓烈的血腥味让她几欲作呕！她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才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愤怒的嘶吼！琥珀色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收缩，布满血丝！她强迫自己看着，死死地看着！看着那头绿龙眼中熄灭的光芒，看着那些行刑者脸上鸟嘴面具后可能存在的冷漠眼神，看着看台上那些狂热欢呼的、衣冠禽兽的脸！
凯兰……凯兰在哪里？！他是不是也……也被这样……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心！艾莉娅的目光如同疯了一般，在角斗场边缘那些等待上场的、或被锁在金属桩上的巨大身影中疯狂搜寻！那些身影大多伤痕累累，眼神麻木或充满野性的疯狂，覆盖着各种颜色的鳞片——赤红、土黄、深褐……但没有暗金色！没有那双熔金色的竖瞳！
就在艾莉娅的心稍微沉下一点点，祈祷凯兰不在这里时——
“下面！让我们有请下一位‘演员’！” 主持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戏剧性的停顿，充满了恶意和煽动，“一位……特殊的客人！一位……试图挑战‘龙喉’规则、妄图窥探‘星界尘’消息的……不速之客！”
哐当！哐当！哐当！
沉重而刺耳的金属拖拽声，伴随着铁链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从角斗场一侧幽暗的通道内传来！
一个高大的、赤裸着上半身的身影，被几个身材魁梧、手持电击棍的守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地拖拽到角斗场中央的灯光下！
艾莉娅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
凯兰！
他赤裸的上身布满了新的鞭痕和淤青，纵横交错在矮人精心包扎的绷带之上，显得格外刺眼。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两枚贯穿锁骨的乌金钉套！此刻，钉套上连接着两根比手臂还粗的、闪烁着强力禁锢符文的黑色金属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被两个强壮的守卫死死攥在手里，如同牵着一条危险的猛兽！
他的脸上也带着新鲜的伤痕，嘴角破裂，渗着血丝。那头暗金色的短发凌乱地沾着血污和尘土。但最让艾莉娅心脏停跳的，是凯兰此刻的眼神！
那双熔金色的竖瞳，没有愤怒，没有咆哮，没有艾莉娅熟悉的任何激烈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如同万载不化的寒冰！那冰层之下，是翻涌的、足以焚毁世界的滔天杀意，被强行压缩到了极致！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刀锋，缓缓扫过看台上那些欢呼的、贪婪的、冷漠的面孔，扫过场中那头奄奄一息、还在被抽取筋骨的绿龙，扫过那些手持血腥工具的行刑者……最后，定格在包厢里，那个戴着鸟嘴面具的主持人身上。
主持人似乎被凯兰那死寂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但随即又涌起一股被冒犯的恼怒，他猛地一指凯兰，声音通过扩音魔法响彻全场：
“看看他！一条混血的杂种龙！不自量力地闯入‘龙喉’的地盘，打听不该打听的东西！还打伤了我们好几个守卫！按照‘龙喉’的规矩——挑战规则者，死！或者……成为下一件‘材料’！”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恶意的兴奋：“不过！在成为‘材料’之前！让我们先看看，这条有点脾气的杂种龙，能在我们的‘老朋友’——‘碎颅者’格鲁姆的锤下，坚持多久！”
轰！轰！轰！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擂动！角斗场另一侧的闸门轰然升起！一个身高接近三米、浑身覆盖着如同岩石般虬结肌肉、皮肤呈现暗红色的巨人，拖着一柄几乎和他身高相等的巨大、布满尖刺的狼牙战锤，如同移动的山峦般走了出来！
巨人“碎颅者”格鲁姆！他丑陋的脸上只有一只浑浊的独眼，此刻正死死盯着场中央被锁链束缚的凯兰，咧开大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发出如同野兽般的低沉咆哮！他手中的狼牙巨锤拖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格鲁姆！格鲁姆！格鲁姆！”
“撕碎他！”
“把他的龙角掰下来当酒杯！”
看台上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到了新的高潮！疯狂的嘶吼几乎要掀翻角斗场的穹顶！
凯兰依旧面无表情。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了自己手腕上那冰冷沉重的锁链上，熔金色的竖瞳里，那死寂的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远古龙巢深处的、充满无尽痛苦和悲怆的……低鸣，似乎在他紧咬的牙关中压抑着，即将冲破束缚。
艾莉娅站在包厢里，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她看着场中央那个被锁链缠绕、如同困兽般的身影，看着那头濒死的绿龙，看着那个狞笑着逼近的巨人屠夫，看着周围那些狂热的、扭曲的面孔……
星界尘……悬赏……魔法师议会……内鬼……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危险，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赤裸裸的、残酷到令人发指的景象彻底碾碎！
她的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金属栏杆，几乎要折断。
凯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