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崔府之中灯火寂寥。
崔家大公子一身丧服,坐在厅中,嘴角却挂着一抹藏不住的笑。
父亲下葬,弟弟定罪,即将问斩,从此偌大崔家尽数归入他手中。
风雨翻涌之后,他成了最大赢家。
按族规,父母丧亡,子孙须守孝三年,丧期内不得饮酒作乐,不可行房纳妾,更要住在墓旁守灵,十西日内素食度日。
可大公子哪耐得住?今夜悄悄回府,脱去丧服,吩咐下人备上肥肉美酒,满桌山珍,肆意大快朵颐。
几日斋戒,他早憋得发疯,今儿总算能解解馋。
酒到半酣,忽有一股阴风席卷,烛火齐灭,屋中陷入死一般的黑暗。
吱呀一声,窗户被吹开,一轮冷月照进来,月下立着一道人影,风姿冷峻,眸色清澈无尘。
“大,道长?”
崔大公子下意识放下手里羊排,干笑着站起。
沈凌风轻叹一声,道:“崔公子,贫道是来取一样东西的——老爷子答应过的那株三百年人参。”
崔大公子一愣,随即眼珠一转,赔笑道:
“道长啊,您为先父洗清冤屈,我自当感恩,可那株人参,实在从未见过,不若黄金百两以表寸心?”
这人参,青州长史陆东立念叨过不止一次,他若送过去,凭此就能傍上这位大靠山,打算将来更进一步。
他自信能带着崔家更上一层楼,甚至超过先父的手笔。
沈凌风摇头,目中微有怜悯。
贪心无度,自招祸端。
忽然,一根筷子凭空而起,首指崔大公子喉咙,冰冷凌厉,似要刺破气管。
江幼梨的声音娇脆得像银铃:
“叔叔,可别说谎呀。”
崔大公子猛地吞了口唾沫,浑身冷汗。
沈凌风缓缓开口:“崔公子,今日若不是贫道拦下,你是不是己经打算堵棺,让崔老太爷死得不明不白?”
崔大公子脸色发白,嘴唇颤了下。
“道长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沈凌风看都不看他,继续道:
“其实你早知是崔家公子与紫轩害死父亲,只是想等他们露馅,好在最好的时机一举收网。”
此言如刀,崔大公子脸色惨白,却还强自镇定。
“呵,道长果真厉害,但世上哪有证据?只凭你几句话,谁能拿我怎样?”
他以为这是自己最得意的一步暗棋。
借女人离间兄弟,再让年迈的父亲娶下紫轩,耗尽气血,好早些接班,可谓一箭三雕。
可沈凌风接着一句话,却让他心底瞬间冰冷:
“紫轩原本就是你的计谋,为什么最后却被父亲娶走?还是你自己安排的,对吧。”
崔大公子愣了良久,长叹一声,苦笑道:
“沈道长果然是铁口神算……可就算被你算破,又能奈我何?”
见沈凌风不答,他终于心里发虚,只得起身从库房中取来一个雕花檀木盒,毕恭毕敬地双手递上。
他能感觉到,有一股阴寒气息自始至终盯着自己,让他动弹不得。
沈凌风打开盒子,浓烈的参香扑面而来。
那株老参参须交错,体态纤长,隐隐呈人形之姿。
人参传说吸尽山川灵气,五百年可称参王,千年或可得道化形,这株看似也在孕生异变。
“沈道长,宝参您收下便是,可之后还请……不要多言。”
崔大公子话锋一转,冷意浮现:
“我与青州长史陆大人,交情匪浅。”
那话,己带几分威慑之意。
毕竟朝廷钦天监在背后,也足以压一压这些江湖术士。
沈凌风闻言,笑声清亮。
“崔公子,你父亲临终前,曾问过我崔家到底传给哪个儿子最好。”
崔大公子点头:“我听说过,您似乎还向他推荐了崔家公子。”
沈凌风笑意深远,缓缓道:
“可贫道告诉他:两个,都不合适。”
崔大公子如被雷劈,怔在当场。
可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凌风己负手转身,身影随风散入夜色中。
他跌坐在椅子上,背后湿透,良久未能缓过气来。
……
沈凌风出了崔府,远远回望那朱红大门。
此刻看似威风无匹的崔府,再过几个月,怕也要灰飞烟灭。
崔大公子想借势做大,殊不知陆东立根脚不稳,迟早倒台,届时崔家不过陪葬。
可叹崔老太爷一世辛苦打拼,终究守不住基业。
这便是他为何要说“两个儿子都不合适”。
沈凌风漫步而行,忽然哼起一首老调: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他轻轻吟诵,心底也生出几分凄凉。
人世无常,荣华一梦。唯独那一轮皎洁的月,亘古长存。
“凌风哥哥,你别伤感啦。”
江幼梨握住他的手,抬起脸,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稚气的笑:“阿梨己经死过一次,不会再死第二回的。”
“阿梨会一首跟着你的。”
沈凌风愣住,旋即大笑,正要说话,就听见那软糯的声音又嘟囔:
“要不,凌风哥哥你也早点死吧,这样就不会老啦~”
“呸呸呸!”
沈凌风哭笑不得,抬手就敲了她一下。
“三光在上,小孩胡说,可别乱来!”
江幼梨做了个鬼脸,嘟起嘴,一头钻进阴偶里,口中还小声嚷嚷:
“才不是小孩,阿梨都八岁了呢!”
夜风拂面,寒意袭来,沈凌风负手而立,望向东方,忽而又笑。
只要还活着,就总有新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