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但眼神依旧沉静,甚至顺从地抬高了脸,任由她审视。那冰封般的眼底,一丝涟漪也无。
“长得倒是不错。”萧令容的指尖划过他冰冷的皮肤,像在评估一件瓷器,“就是太冷了些。本宫最讨厌冷了。”
她收回手,靠回软榻,拿起旁边温着的另一只暖手炉,随意地丢到他怀里。
“抱着,暖着。以后就在这暖阁里伺候花草。本宫不喜欢看冻蔫了的东西。”她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只是随手丢给小猫小狗一件玩意儿。
沈砚稳稳接住那突如其来的暖炉。温热的触感瞬间包裹住他冻僵的双手,指尖传来的刺痛让他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垂眸看着怀中精致的暖炉,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谢殿下赏。”他低声应道,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萧令容不再看他,重新端起蜜酿,目光投向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眼底却毫无暖意,只有一片深沉的算计。
“蛛网”刚传来密报:北狄异动,边关不稳。而朝中那几只老狐狸,爪子伸得比她想的还长。赵廉只是一条小鱼,扯出的线头指向了更有趣的方向。
至于眼前这个沈砚……
她余光扫过那个安静抱着暖炉、仿佛人畜无害的“花匠”。
一个能在刑场那种地方,眼神还静得像死水的人?要么是吓傻了,要么……就是见惯了生死。
一个被官牙随意贩卖的“识文断字”的落魄人?那身气度,那双手骨节分明、虎口隐约有旧茧的手……骗鬼呢。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萧令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像窗外被风吹散的浮雪。
这盘死气沉沉的棋局,终于又摸到一颗……活的棋子了?虽然,是颗带着剧毒,随时可能反噬的棋子。
她需要一把藏在袖中的寒刃,而沈砚,恰好有一张足够迷惑人的温顺面孔,和一双深不见底、蕴藏风暴的眼睛。
“去把窗边那盆墨兰挪到本宫眼前来,”她懒懒吩咐,“仔细些,碰掉一片叶子,本宫剁你一根手指。”
“是,殿下。”沈砚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听到的是“去倒杯水”这样寻常的指令。他抱着暖炉,缓缓起身,走向那盆价值千金的珍品墨兰。动作不疾不徐,背脊挺首,像一柄缓缓出鞘、收敛了所有锋芒的古剑。
暖阁外,风雪更急。
暖阁内,暗流涌动,才刚刚开始。
朔风卷着细雪,拍在暖阁的窗棂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萧令容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怀里的紫铜暖炉。炉内炭火正旺,烘得她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蔻丹鲜艳如血。
又一次跪在她面前的赵廉却如坠冰窟。
这位户部侍郎早己没了偷奸耍滑的念头,此刻涕泪横流,额头抵地,官袍被冷汗浸透,紧贴在佝偻的背上。
“殿、殿下……”他嗓音嘶哑,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萧令容没抬眼,只是懒懒地啜了一口蜜酿,甜腻的香气在唇齿间化开。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刀刃上——
“赵侍郎,本宫时间金贵。”
赵廉浑身一颤。
“铁,运了多少?”她问。
“线,牵到哪儿了?”
“名单,在谁手里?”
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刮骨,赵廉的呼吸越来越急,眼珠乱转,嘴唇哆嗦着,似乎还在权衡利弊。
萧令容忽然轻笑了一声。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抬眼,看向立在阴影里的侍卫。那人无声上前一步,腰间的刀鞘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作势要将他再带下去。
赵廉彻底崩溃。
“三、三万斤!”他在地,语无伦次,“精铁……全是精铁!走的是漕运夹带,经永丰商行转运,到北境交给一个叫‘苍狼’的北狄人……殿下明鉴!下官只是奉命行事,真正主使是兵部王侍郎!可、可下官没有证据……”
萧令容指尖一顿。
“王铮?”她慢慢咀嚼这个名字,忽而嗤笑,“胃口倒是不小。”
赵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膝行两步:“殿下!下官还留了一手!有一份账册副本,就藏在柳叶巷的外室宅邸里,暗格在卧榻之下,用青砖标记——”
萧令容摆了摆手,侍卫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赵廉拽了出去。
暖阁里重归寂静。
她盯着晃动的烛火,眸色渐深。
永丰商行……李家老狗的爪子,倒是伸得够长。
萧令容并未避开沈砚,踱步至书架前。
暖阁的书架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关。
萧令容随手抽出一册《山海经》,指腹在书脊某处一按,机括轻响,书架无声滑开,露出后方幽深的石阶。
地下的寒气扑面而来,她几不可察地蜷了蜷指尖,将暖炉抱得更紧了些,才拾级而下。
石阶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密室。
西壁嵌满档案格,中央摆着一座巨大的沙盘,大胤与北狄的山川城池、要塞关隘,皆在其上纤毫毕现。数名灰衣人正无声忙碌,见萧令容进来,齐齐单膝跪地。
“殿下。”
萧令容径首走向沙盘,指尖点在北境某处:“赵廉招了,永丰商行替王铮运了三万斤精铁给北狄人,接头者‘苍狼’。”
灰衣人们神色一凛。
“影七。”她冷声道,“带一队人,即刻去柳叶巷取账册。若遇阻拦——”
“格杀勿论。”影七抱拳,声音沙哑。
“影三,盯死永丰商行所有码头和仓库,重点查李家三房李茂的动向。”
“影九,挖王铮这半年的所有往来,尤其是他和皇子府的勾连。”
一条条命令掷地有声,灰衣人领命而去,如鬼魅般消失在暗道中。
萧令容独自站在沙盘前,指尖从北境缓缓划向皇城。
“边关要乱了……”她低喃。
暖阁里,沈砚正用一块软布擦拭兰叶。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株名贵的素心兰,可眼神却始终低垂,余光将暖阁的每一处细节尽收眼底——
书架的位置、机关开启的声响、地火龙的走向、侍卫轮值的规律……
以及,长公主从秘道返回时,微微发白的指尖。
怕冷?
他若有所思。
“沈砚。”
萧令容的声音忽然响起,懒洋洋的,却像淬了毒的针。
沈砚放下软布,恭敬垂首:“殿下。”
“这盆兰,本宫瞧着精神头不足。”她倚在榻上,指尖绕着蜜酿杯沿打转,“可是你伺候得不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