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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堤惊魂与弹劾飞章
血色残阳如泼洒的朱砂，将汴水染成蜿蜒的血河。浑浊浪头裹挟着枯枝败叶，轰然撞上陈留县城墙，青砖缝隙渗出的泥浆混着腥臭的水汽，在城墙上晕开狰狞的血痕。苏明远的官靴深深陷进决口处的烂泥里，泥水顺着蟒纹官袍下摆往上攀爬，像无数冰凉的蛇缠住他的双腿。
他死死攥着半截朱漆牌匾，断裂处锋利的木刺扎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这块刻着“安澜定波”的匾额，曾是他督造河堤时最得意的政绩象征，此刻却成了无情的嘲讽。溃堤的汴水如同挣脱锁链的猛兽，将他倾注三年心血的堤坝撕扯得支离破碎。咆哮的洪水裹挟着哀嚎的灾民，转眼间便将岸边的茅草屋冲成碎木，漂浮的尸骸与破碎的农具在浊浪中翻滚，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苏侍郎！快走！”贴身书吏李忠的嘶吼混着风声灌进耳朵。年轻人的官服被浪头打湿，紧贴着嶙峋的脊背，脸上溅满泥浆，眼神中满是惊恐与焦急。他拼命拽住苏明远的胳膊，却发现平日里威严的侍郎大人此刻像尊泥塑，死死盯着被狂风卷来的几张残破纸页。
那是八百里加急文书的残片，墨迹在雨水中晕染成诡异的紫色。苏明远的瞳孔猛地收缩，王显忠弹劾奏折里的“现场勘查图”刺痛了他的双眼。图上用朱砂标注的松散沙土，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眼前不断放大。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朱砂笔，笔杆上雕刻的螭龙纹路硌得掌心生疼，恍惚间竟觉得笔尖正在渗出暗红的血。
“贪墨河工款……”苏明远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破碎的呜咽，“我苏明远对天起誓……”话音未落，下游突然传来令人心悸的木裂声。他转头望去，只见承载着数十灾民的木筏撞上残存的堤岸，瞬间西分五裂。凄厉的哭喊声刺破雨幕，有人抱着浮木挣扎，有人被浪头吞没，其中一个漂浮的油纸灯笼格外刺眼——上面歪斜的“苏”字，在浑浊的水面上扭曲成狞笑。
“云裳！”苏明远踉跄着向前扑去，却被李忠死死抱住。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是他临盆的小妾在汴京府邸的哭喊。暴雨浇在脸上，他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只觉得攥着朱砂笔的手越来越紧，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进泥水里，很快被洪水冲走。
与此同时，汴京相府的书房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苏云裳单膝跪在冰凉的青砖上，后颈处抵着的请罪玉佩泛着森冷的光。这块雕着狴犴的古玉，此刻像块烧红的烙铁，透过薄薄的衣衫烫得她皮肤生疼。铜镜里，她苍白的脸色与窗外的暴雨相互映衬，显得格外凄惶。
一道闪电劈开夜幕，照亮了书案上的狼藉。被雨水打湿的信鸽倒在窗棂边，爪下的竹管己被击碎，散落的纸片上，用血写就的“王侍郎书房暗格”六个字在雷光中忽明忽暗。苏云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亲被革职那日，她站在朱雀大街的人群中，看着曾经清贵的工部侍郎被泼满河泥，那些带着腥臭味的烂泥，与此刻王显忠奏折里标注的劣质沙土颜色一模一样。
“姐夫一定没用沙砾！”角落里突然响起稚嫩的哭喊。九岁的苏轻罗蜷缩在炭盆边，怀里的泥娃娃己经被泪水浸湿，奶娘塞给她的玉佩正发烫。小女孩惊慌失措地甩着手，眼泪在脏兮兮的脸上划出两道白痕。苏云裳心头一颤，下意识按住胸口的凤印。这块太子赐予的信物突然剧烈震动，隔着丝绸都能感受到灼人的温度，连她腕间的羊脂玉镯都发出细微的裂纹声。
“小姐！您的眼睛……”丫鬟秋月的惊叫让苏云裳浑身一僵。她伸手摸向铜镜，只见自己眼中跳动的烛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河工图上沙土般的浑浊色泽。窗外，二更鼓响穿透雨幕，沉闷的声音像是敲在她的心上。
一辆青布马车发疯般冲进工部侍郎府后的暗渠，车轮溅起的泥浆里，裹着油纸的《青石矿脉买卖契约》露出一角。苏云裳颤抖着用父亲的金印蘸着檐水，小心翼翼地化开蜡封。契约上的字迹在湿气中晕染，当“买主落款：‘赵’”几个字清晰浮现时，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这与王显忠奏折里的指控完全吻合，而契约最后的朱红指印，正与她记忆中太子腰间玉佩的纹路隐隐相似。
“苏氏一门，果然不简单。”
阴森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苏云裳猛地抬头，只见黑暗中亮起一点幽蓝的火光，映出一张蒙着黑巾的脸。那人倒挂在梁上，手中乌光闪烁的苗刀正对着她的眉心。几乎在同一时刻，她怀中的凤印与帷幔后的玉佩同时发出震颤，两股力量在空中相撞，激起一阵无形的涟漪。
“铮——！”
玉石相撞的清音响彻书房，契约封皮上的河图洛书突然发出幽蓝光芒。光芒迅速蔓延，将整个书房笼罩其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味，仿佛置身于决堤的汴水之下。苏云裳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光芒中沉浮，恍惚间看到父亲跪在泥泞中绝望的眼神，看到妹妹惊恐的泪水，还有太子意味深长的笑容。
宫墙外，汴水的咆哮声越来越响，连东宫的金砖地面都在微微震动。夜宴上的丝竹声戛然而止，太子赵元启手中的玉盏“啪”地摔在地上。内侍总管哆哆嗦嗦地捧着诏书冲进来，声音尖锐得像是要刺破耳膜：“陛下急诏！工部侍郎苏明远督造河工不力，致陈留大堤溃决，生灵涂炭，着即收押刑部大牢，听候三司会审！”
话音未落，御案上的蟠龙青玉凤印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红光所到之处，珠玉皆染血色，印纽上的金龙仿佛活了过来，龙首转向阶下那滩暗红的水渍，张开的龙口似乎要将整个东宫吞噬。当值的老内监福全惊恐地瞪大双眼，他分明看到，那滩水渍在红光中渐渐化作一张人脸——正是苏明远绝望的面容。
苏云裳紧握着染血的契约，站在被幽蓝光芒笼罩的书房里，听着远处传来的惊呼声。凤印在怀中灼烧，玉佩的震颤越来越强烈，黑暗中的刀锋寒光闪烁。汴水还在肆虐，宫墙内的阴谋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父亲能否洗脱罪名？那枚神秘的玉佩背后藏着怎样的秘密？而她手中的契约，究竟是拯救家族的钥匙，还是将他们推向深渊的推手？
暴雨依旧倾盆，将汴水的呜咽声传得更远。在这暗流涌动的深夜，每个人都在命运的旋涡中挣扎，等待着黎明的审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