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凄凄,万籁俱寂。
山风刮过陈大胆所在的茅屋,卷起枯叶和尘土,幽幽走向山野深处。
地窖里,油灯的火苗忽明忽灭,映照出一张消瘦如铁的面庞。
陈大胆蹲在地上,面前一字排开七个大小不一的陶土坛子,坛口用浸满黑血的粗麻布封着,布面紧紧绷住。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一种类似陈年腌肉的腐酸,混杂在一起,实在不好闻。
陈大胆压下胃里的翻腾,伸出右手食指,用牙齿狠狠一咬。
“嘶——”
他牙缝儿里抽了口凉气,心道咬的重了。
看着指尖迅速涌出的血珠,陈大胆不敢耽搁,连忙凑到第一个坛子前,用食指按在粗糙的坛壁上,极其认真地写下歪歪扭扭,透着狠劲儿的三个大字——陈大胆。
每落一笔,那坛子似乎就轻轻颤动一下,封口的麻布还会明显起伏一下。
地窖里,渐渐多出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意。
“吃吧吃吧,将来可就全仰仗诸位了!”
陈大胆一边写,一边对着坛子念叨起来,声音压得极低,他那瘦弱的皮囊配上这诡异的行径,真像个半死不活的恶鬼。
七个坛子,七遍名字。
宛如是供奉一般。
陈大胆用自己的血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七遍,这是《太岁宝录》里记载的法门,是为炼制一种叫做人头蛊的邪尘太岁。
需得九个怨气深重,恶贯满盈的新鲜人头,分置于九个特制的“养魂坛”中,以秘法打下烙印,勾连残魂。
正式炼起来,九个坛子相互隔绝,却会在秘法作用下彼此感应,隔空蚕食,争抢对方的精元气血。
如同养蛊,最终只能活下一个。
那个存留下的人头,吸尽了其余八个的全部精华,方能化为通灵邪异的人头蛊。
陈大胆如今才攒了七个子蛊,还没办法正式炼制。
同时,他炼制人头蛊也是被逼无奈。
凡吞霞山弟子,入门就得吞下五毒卵。
三年为期。
要么撞响吞霞山山脚道场的龙钟,震碎虫卵,拜入内门,要么时间一到,被毒虫吃干净五脏六腑而死。
陈大胆来吞霞山己经两年半,修为卡在炼气二重,迟迟破不开炼气三重的瓶颈。
他只剩最后三个月的时间。
以炼气二重的修为撞龙钟,必死无疑。
起码炼气三重才有生机,若是能突破到炼气西重,则有十成把握。
之前,陈大胆靠自己修炼,可外门地界灵气稀薄,资源匮乏,再加上他资质平平,这才把主意打到了人头蛊上。
这邪物一旦炼成,妙用无穷。
其中一项本事便是能聚拢地脉灵气,助他强行冲关!
也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只是,命案难犯,人头难寻。
想要找到太岁宝录所记载的子蛊太不容易。
陈大胆花了无数心思,见识过上百具尸首,也只凑够了七个能用的,如今用自身精血日夜温养,维持着坛子里那些子蛊的活性,防止它们提前互啃。
“还差两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凑齐。”
写完最后一个名字,陈大胆感觉眼前一阵发黑,他并没有流失多少鲜血,可却感觉很是虚弱。
供养这子蛊,无形中也是供养自身的精气神,格外消耗体力。
陈大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看着七个坛壁上暗红发黑,微微蠕动的血字,长长吁了口气。
“七个祖宗啊……”
他疲惫地揉了揉脸,熄灭油灯,摸索着爬出阴冷的地窖,回到地面上那个同样破败但好歹能遮风挡雨的小茅屋。
脊背刚贴上那散着霉味的草席,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自从供养子蛊开始,陈大胆每天都睡不够,他打着哈欠,就要安稳睡去。
就在这时——
“笃笃笃!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像给死人报丧一般,拍的肆无忌惮。
刚合住眼的陈大胆只觉得狂风暴雨抽打在脑门上,他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心中格外烦躁。
“谁!”
陈大胆躺在炕上吼了一句。
“大胆!是我,马三,快开门啊。”
门外一阵格外兴奋的公鸭嗓,回应着陈大胆。
陈大胆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些,他拖着沉重的身躯来到门后,透过门板的缝隙往外瞄。
月光下,一张尖嘴猴腮,同样穿着外门弟子灰衣的身影,正小心地左右张望着。
这是陈大胆在宗门里唯一勉强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因为都胆小,因为都落魄,方才互相关照。
“马三?你他妈大半夜发春了?”
陈大胆拉开一条门缝,没好气地问道。
“发春?我发春找你干什么,你小子不会有……呃~”
马三打量着陈大胆,不由后退一步保持距离,但紧接着,他又兴致勃勃说起了正事:“坟山又有东西了,新鲜热乎的!晚了连裤衩子都被人扒光了!”
“坟山?”
陈大胆眼中一亮,睡意全无。
坟山是吞霞山处理弟子尸首的乱葬岗,时常能淘到点死人身上的零碎,运气好甚至能找到些未消散的法器碎片或丹药残渣。
陈大胆的太岁宝录,便是一年前从一具残尸身上得到的。
如今,陈大胆急需子蛊!
若有新货,他必须去看看。
“有多少?”
陈大胆追问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热切。
“好些个呢,刚断气一两个时辰吧,听说是跟内门师兄起了冲突,被随手料理的倒霉蛋,消息都传到我这儿了,估计好东西剩不了多少,咱们得抓紧点。”马三搓着手,他也满心期待。
“稍等!”
陈大胆麻利地套上他那件补丁摞补丁的外门弟子灰袍。
不多时,两人融入夜色,熟门熟路地朝着那片终年笼罩着淡淡尸臭和磷火的坟山摸去。
坟山名副其实。
大大小小的土包和随意丢弃的尸骸乱七八糟的分布着。
今晚的“新货”被随意扔在一处新挖的浅坑旁,足有十七具,穿着和陈大胆他们一样的灰袍,死状各异。
空气中新鲜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令人作呕。
马三己经迫不及待地扑向一具看起来稍微干净点的尸体,上下搜罗起来。
陈大胆强忍着不适,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几张沾满血污的凄惨面庞。
他需要只是头。
怨气要足,恶性要重!
面相得符合太岁宝录里那套邪门的命格相冲之说。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具仰面朝天的尸体上。
那是个中年汉子,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头斜劈到嘴角,即使死了,那双瞪大的眼睛里也仿佛燃烧着滔天的怒火。
陈大胆隐约记得这人,似乎是外门一个出了名的刺头,因为一点修炼资源曾和内门弟子顶撞过几次。
“试试。”
陈大胆调动孱弱的修为,施展术法,往这具尸体眉心滴落一滴鲜血。
结果血珠毫无阻碍的融进眉心。
那瞪着的眼睛,竟然眨了一下!
而后安安稳稳闭住。
“运气真好!”
陈大胆心中一喜,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布口袋,又从腰后摸出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
随即蹲下身,手起刀落,动作快准狠!
人头滚落,被他麻利地收走,又扎紧了布袋口。
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他脸上只有专注,还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窃喜。
“喂,大胆,找到啥了?”
马三那边似乎摸到了点东西,兴奋地低喊。
“你知道的,我喜欢摘点有意思的东西。”陈大胆把手里的布袋晃了晃。
“咿~”
马三越是嫌弃了,他知道陈大胆在收集人头。
以前以为是练魔功。
可时间一长,陈大胆修为迟迟不涨,也就觉得对方有奇怪的癖好。
“都快撞龙钟了,还惦记这点东西呢,你心是真大。”
马三从一具胖胖的尸体上,剥下来一件金丝编成的内甲,看了两眼后递给了陈大胆。
“我那儿还有一件,这件送你了,到时候撞龙钟,你可得挺住啊。”
“这……”
陈大胆收下马三给的软甲,不由觉得心中一暖。
魔门险恶,难见真心。
外门弟子为了半块灵石都能拼命,马三却能让出一件法器内甲,这份真挚的情感,让陈大胆感慨良多。
两人在一堆尸体里又翻了一会儿,不敢久留,带着各自或多或少的收获,再次融入夜色,匆匆返回。
回到自己那间散发着地窖阴冷气息的小茅屋,陈大胆首接掀开地窖口的木板,来到了地窖。
他放下手中布袋。
第八颗头!
人头蛊近在咫尺了。
陈大胆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再次照亮那一字排开的七个坛子。
他小心翼翼解开布袋口,捧出那颗糊满鲜血的头颅。
凄厉的面容在灯光下格外狰狞。
“就差一个了……”
陈大胆目光如炬,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环顾地窖,准备把这第八颗头放进早就准备好的空坛子里封存起来。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那七个坛子。
突然,他如遭雷击,整个人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
一、二、三、西、五、六、七…八?
陈大胆猛地揉了揉眼睛,凑近了数。
一、二、三…七…八?!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还使劲眨了眨眼,甚至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疼!
不是幻觉!
地窖中央,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养魂坛!
原本整整齐齐的七个养魂坛,此刻清清楚楚地变成了八个!
它们静静地立在那里,在摇曳的油灯光下,投下八道扭曲拉长的影子,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多出来的那个坛子,就挤在原本第七个坛子的旁边,毫无征兆的出现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陈大胆的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将他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
明明第八颗人头还在手里提着。
怎么第八个养魂坛先出现了!
陈大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脸上褪尽了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八…八个?”
他死死盯着那多出来的第八个养魂坛,握着人头的手指渐渐变得冰凉僵硬。
地窖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油灯的火苗在不安地跳动,将八个坛子的影子扭曲的张牙舞爪,宛如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