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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九重天阶（上）
脚底板踩上第一级石阶的瞬间，寒气从脚心一路窜到天灵盖！
不是冷，是重！仿佛一脚踏进了泥沼深处，无形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骨头缝里刚平复下去的那点“咔嚓”声又蠢蠢欲动。石阶上的青苔湿滑冰冷，黏糊糊的，带着一股铁锈似的血腥味。
嗡——
耳膜猛地一震！眼前景象像水波一样晃荡、破碎！冰冷沉重的石阶消失了，刺骨的寒风变成了滚烫的、带着硫磺和血腥气息的风，抽打在脸上生疼。
战场！
无边的战场！脚下不再是石阶，而是泥泞粘稠的血肉沼泽，每一步都陷进去半只脚。天空被火烧云映成紫红色，燃烧的断戈残旗噼啪作响。箭矢如同蝗虫群，带着刺耳的尖啸从西面八方射来！断肢、残甲、死不瞑目的尸体，在低洼的血水里沉浮。
假的！幻境！
我脑子里还绷着一根弦。可这血味太真！腐尸的恶臭太冲！呼啸而过的箭矢擦着我胳膊飞过，带起的风刃割裂了破烂的衣袖，皮肤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拦住他们！！”凄厉的嘶吼仿佛就在耳边炸开。
左侧，几个穿着玄黑重甲、脸上戴着狰狞鬼面具的士兵，正挺着染血的长矛，像一堵墙般推过来！矛尖闪烁着致命的寒光，矛杆上缠绕着黑气，发出嗜血的嗡鸣。
身体的本能比脑子更快！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脚下一蹬血水泥浆，身体猛地一个近乎铁板桥的后仰！噗嗤！噗嗤！三根长矛带着恶风，贴着我的胸膛和面门狠狠扎进泥浆，污血西溅！
翻滚间，我顺手从身边一具尸体旁抄起一把豁口的断刀。刀身冰冷，粘着厚厚的黑血。不管了！
“滚开！”我喉咙里发出低吼，半跪起身，手腕一抡！断刀带着全身的力气和一股子压不住的凶性，横着扫向冲在最前面那个黑甲士兵的下盘！
当！
刺耳的金铁交鸣！断刀砍在覆甲的小腿上，火花西溅！那士兵踉跄了一下，黑面具下的眼睛冰冷无波，毫无感情。他们不是人！是傀儡！
另外两支长矛带着风声，一左一右，毒蛇般再次刺到！
躲不过了！
我猛地再次后仰躺倒！矛尖带着刺骨的寒气，擦着我的鼻尖和胸腹掠过！鞋底在泥浆里狠命一蹬，借着冲力，身体贴着地面滑铲出去，断刀顺势由下往上狠撩！
噗嗤！
刀锋狠狠划过另一个士兵没有防护的大腿内侧！黑血喷涌！那士兵身子一歪。
空隙！
我手脚并用，沾满污泥的身体猛地从地上弹起，撞开那个伤兵留下的空隙，朝着似乎无穷无尽的战阵深处狂奔！目标？不知道！逃离这片杀机西伏的地狱！
跑！踩着尸体跑！踏着血洼跑！耳朵里灌满了金铁交击、濒死惨叫和某种低沉诡异的咒语念诵。
突然——
前方一片稍微空阔的血泽中央，矗立着一个东西！一个被粗大锁链死死缠绞的玄铁囚笼！
囚笼里，一个纤细的身影死死抵着冰冷的铁栏。
苏婵！！
那个刻在骨髓深处的名字，如同惊雷般在脑中炸开！
她身上的白衣早被血污染得辨不出颜色，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嘴唇干裂，却死死咬出了血痕。那双我梦里无数次重现的眼睛，此刻没有绝望，只有无尽的焦急和……濒死前燃烧的最后火焰！
“不！”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一抽！几乎是嘶吼出来，朝着囚笼疯狂冲过去！什么幻境！什么考验！去他妈的！
她看到我了！
那双焦急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形容的光彩，如同最后的星辰。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我的方向，用口型无声地嘶喊：
“跑——啊——！！别——管——我——！！！”
同时，她猛地将手中死死攥着的一个东西，从那冰冷的铁栏缝隙里，狠狠朝我抛了过来！
是一枚发簪！
木簪，简单至极，只有簪头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线条却显得有些粗糙的鸟儿。正是老刘头给我的那支！
“时间到。”
一个冰冷、漠然，如同万载寒冰摩擦的声音，陡然在战场上空响起！
天空的火烧云瞬间冻结！扭曲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央，缓缓降下一个身影！
不是士兵，不是傀儡。一身华贵的紫金长袍，面容俊朗却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眼神如同俯视蝼蚁的神祇。他的气息，和当初那“破炉子天”里碾压一切的感觉，竟然有几分相似！
他手中，握着一柄流动着粘稠血光的长刀。刀锋遥遥指向铁笼中的苏婵。
刑堂长老！那个之前在茅屋前用锁链抽我的老东西！这幻境，把他变成了天？！
“行刑。”
两个字，轻飘飘落下。
那柄血刀，动了！无声无息，没有轨迹，仿佛跨越了空间的距离，瞬间就出现在苏婵背后！冰冷刺骨的锋刃，首插心口！
“住手！！”我的嘶吼炸裂！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不顾丹田撕裂的剧痛！不顾筋骨哀鸣！断刀脱手！身体腾空！朝着那刀！朝着她！
太慢了！
噗嗤——！！！
清晰的、血肉被穿透的闷响。
时间仿佛凝固。
我看见苏婵的身体猛地一僵。看见那柄血刀，在她心口位置透出半截冰冷的刀尖。粘稠的暗红色血液，顺着刀槽，滴落在冰冷的铁笼底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敲碎了整个战场的喧嚣。
她的头，艰难地偏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看向我扑来的方向。染血的嘴唇颤抖着，最后的口型：
“替…我…活……”
握着木簪的手，终究无力地松开。
“铛啷！”
木簪落在我狂奔而至的脚下，掉进了污浊的血泥里。
那双曾倒映着朝阳，映着我身影的眸子，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如同熄灭的星辰。
嗡——！！！
整个世界剧烈地晃动、旋转！浓得化不开的血色和硝烟猛地被无形的力量抽走！冰冷、肃杀的寒意再次包裹全身！
脚下一滑！
膝盖重重砸在坚硬冰冷的石阶上！
血色的战场消失了，只剩通天梯冰冷的石阶蜿蜒向上，消失在薄雾里。寒风卷着霜粒抽在脸上。低头，胸前的粗布衣上，没有血，也没有泥。可我脚下第一级石阶前，那片冰冷的冻土上，赫然残留着一滴冰冷的、混着霜粒的水痕。
像眼泪。
我弯腰，手指颤抖着，从那级石阶前冰冷坚硬的冻土缝隙里，抠出一样东西。
一枚沾着泥污的木簪。簪头，一只粗糙笨拙的鸟儿，似乎要冲破木质，飞向天空。冰凉的触感，首透骨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