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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盖下的石阶寒气刺骨。
手里那枚沾着血泥的木簪，冰冷，粗糙的鸟喙硌着掌心。幻境里那声穿透血肉的闷响，还卡在喉咙里，带着铁锈和硫磺的灼烧感。
苏婵……最后的口型。
胸口里堵着一块烧红的铁，沉得喘不过气。丹田深处，被莫道子压下去的那团混乱东西，又开始不安分地蠕动，随着每一次沉重的心跳，撞击着紧绷的经脉。
不能停。
我攥紧木簪，冰冷的棱角刺破掌心的皮肉，一丝细微的疼痛刺穿了麻木。左肩被刑堂长老抓中的地方，隐在玉皮下的骨裂撕扯般地痛。
起！
牙齿狠狠咬在下唇，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右手撑着冰冷的石阶，膝盖离开地面，身体摇晃着，绷紧全身的筋肉，一点点站首。
眼前是通往云端的第二重石阶。石阶依旧冰冷，覆盖着薄薄的、透亮的冰壳，在稀薄的云雾里若隐若现。
踩上去。
脚落下的刹那，不像第一重的沉重挤压，反而轻飘飘的，像踩进了棉花堆。脚下坚实的感觉消失了，身体像是失去了重量，在一片朦胧的光影里往下坠。
光线扭曲，冰冷的风声消失了。一股暖洋洋的、带着奇异甜香的微风拂过脸颊，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呼吸，带着桃花的馥郁和嫩草的清新。西周的血腥和硝烟被彻底涤荡干净。
眼前豁然开朗。
不是战场，没有血腥。
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桃花林。
千树万树，粉霞灼灼，如烟似雾。落英缤纷，粉白的花瓣在温煦的微风里打着旋，飘落下来，沾在头发上，肩膀上，带着沁人心脾的甜香。脚下是柔软如毯的厚厚青草，绿得能滴出水来。溪流潺潺，清澈见底，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瓣缝隙，洒下斑驳跳跃的金色光斑。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墨七……”
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带着嗔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从花树深处传来。
心脏猛地一缩！
我僵硬地转过头。
一棵开得最盛的桃树下，她就站在那里。
苏婵。
白衣胜雪，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眉如远黛，眼若秋水，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桃花和我的影子，带着温柔的笑意，如同暖阳初升。手里拈着一朵刚折下的桃花，轻轻嗅着。阳光落在她发间，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不是幻境里那个染血嘶喊、绝望抛簪的苏婵。是她记忆深处，最初的模样，那个让人想把世间所有美好都捧给她的样子。
“呆子，愣着做什么？”她嗔了我一眼，脸颊飞起淡淡的红晕，比枝头的桃花还艳。她放下花枝，朝我伸出手，手腕纤细白皙，“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找个开满桃花的地方，过安稳日子吗？”
声音软糯，带着期盼。周围的花香更浓郁了，仿佛能麻痹所有痛苦的神经。
过来…
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在嘶吼：是假的！是心魔！
可脚下像生了根。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那片没有硝烟、没有争斗、没有分离和绝望的桃花源，像一个巨大的、致命的诱惑。
丹田深处那团被压制的混乱能量，在这片甜暖的花香中，竟不再狂暴冲撞，反而涌出一丝懒洋洋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这暖意比剧痛更可怕！
“来呀，”她又往前走了一步，裙裾拂过的花瓣，素手离我更近了，“别再往前走了，那里的路太苦。留下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她的眼神带着无限的温柔和祈求，像一张无形的网，要将人溺毙。
留下？
心里有个角落疯狂叫嚣：好啊！留下！忘记血火仇杀，忘记圣血反噬！只要在这里…
嗡！
左肩玉骨深处，那道被刑堂长老撕裂的、又被强行压制的裂痕，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捅了进去！
剧烈的疼痛瞬间刺穿了那层麻痹的暖意！
同一时间，我攥在右手的木簪簪头，那只粗糙笨拙的鸟儿，冰冷的喙尖像针一样扎进我掌心的伤口！
冰冷刺骨的剧痛，带着石阶上那股洗不掉的肃杀寒气，狠狠贯入脑海！
幻！
我瞳孔骤然收缩！
面前苏婵温柔的眸子里，笑意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幽光一闪而逝！像毒蛇的信子！
哪里是桃花源！是温柔的噬骨深渊！
“留下来…陪我…”她的声音还在飘荡，带着蛊惑。
“陪你死？！”
怒吼炸出！压过了那点温柔的蛊惑！所有的愤怒、憋屈、不甘，和刚才幻境里目睹她死去的刻骨绝望，瞬间化作了滔天的凶戾！
身体先于脑子动了！
根本没去看她伸过来的手！攥着木簪的右手猛地暴起！不是去接她的手，而是将掌心里那个冰冷的簪子，当成最狠戾的匕首！簪尖上那只粗糙的鸟喙，带着我全身的力量、带着撕碎一切的凶焰，狠狠朝着她那清雅灵动的脸上——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猛地捅了过去！
噗嗤！
声音短促而沉闷。
没有想象中血肉横飞。
簪尖触及她脸部的瞬间，像刺破了一个巨大的、脆弱的气泡。
“苏婵”脸上的笑意、红晕、甚至整个身体，都像水波一样猛地荡漾开来，随即破碎、扭曲、消散！那张温柔的脸在消散前，竟闪过一丝真正的错愕和怨毒！
嗡——！！！
整个如诗如画的桃花林、飘飞的花瓣、流淌的溪水、温暖的阳光……如同打碎的琉璃镜面，瞬间裂纹密布，哗啦一声，彻底崩散成无数飞舞的光尘！
甜腻到发腥的花香被一股冰冷的、带着草木灰烬般的腐朽味道替代。
失重的坠落感猛地袭来！
与此同时，脚下坚实石阶的冰凉湿滑感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所有幻觉！
我看到了！
哪里是什么柔软的草坪！脚下正是覆盖着厚厚湿滑青苔的第二重天阶石台！坡度陡峭异常！
但刚才那全力向前捅刺的动作己然用老！身体的冲力带着重心完全前倾！
完了！
念头刚闪过，身体己经像个沉重的沙袋，失去了所有平衡，无可挽回地顺着湿滑陡峭的石面向前狠狠扑倒！脸部率先砸在冰冷粗糙、布满苔藓的台阶棱角上！
砰！
下巴和鼻梁撞在坚硬石面，剧痛伴随着钝响和牙齿啃噬舌尖的锐痛，腥甜瞬间充斥口腔！胸腔更是如同被攻城锤击中，闷痛欲绝！
“咳…噗！”淤血混着唾液喷出。
随即，巨大的前冲惯性带着我向下翻滚！
身体完全不受控制！顺着光滑如镜、陡峭如坡的石阶，像一个滚落的石礅般连续向下撞击！
砰！砰！砰！
身体不同部位不断砸在冰冷的石阶棱角上！湿滑的青苔完全无法提供任何摩擦力！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头断裂般的剧痛，皮肤被刮擦撕开，血水和冰凉的苔藓泥浆一起糊在身上！
混乱翻滚中，天旋地转，视野里只有飞速掠过的冰冷石面和翻腾的青苔泥浪。唯有左手，在又一次剧烈翻滚、后背即将再次猛撞台阶的瞬间，死命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探出，五指如钩，狠狠抠向了上方一层石阶边缘一道细小的裂缝！
嗤啦！
指甲瞬间翻裂，指尖血肉模糊！尖锐的剧痛让手臂一僵！
但就是这亡命一抠！
翻滚下坠的势头在撞击第三层石阶边缘前，硬生生被这死死抠住的手指拖拽得停滞下来！
身体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挂在倾斜的石阶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喉咙里灌满了血腥和泥水的味道。丹田那团能量如同被砸碎的熔炉，碎片在体内疯狂冲撞！全身无处不痛，骨头像是散了架。
我剧烈地喘着粗气，感觉肺像个破风箱。挣扎着抬起头，抹开糊在脸上的血泥和草屑。低头看看右手，掌心里的木簪依然被下意识攥得死紧，簪尖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幻象残留的痕迹。
除了嘴里不止的温热血腥，还有被强行引动又遭重创的内腑传来的阵阵绞痛，提醒着身体的濒临极限。
抬起头，望向没入浓厚寒雾的第三重天阶。
冰冷的湿气缠绕在石阶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摩擦声，低沉、粘稠……如同无数远古巨兽在黑暗中缓缓磨砺着尖牙利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