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是灰蒙蒙、低压压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肮脏的抹布,透不出一丝阳光。几株枯瘦的老柳树在阴冷的风中无力地摇摆着枝条,叶子稀稀拉拉,黄得发褐。脚下是湿滑的青石板,缝隙里长满了深绿色的苔藓。一条不算太宽的河就在她眼前缓缓流淌,河水是令人心悸的深黑色,粘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汁,散发着刺鼻的河泥和水藻腐败的腥气。河面上漂浮着零星的枯叶和垃圾。
河对岸,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阴森森的宅院。青灰色的高墙一眼望不到头,墙头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的瓦片。一扇沉重的、黑漆剥落的后门紧闭着,门前蹲着两尊巨大的、面目凶恶的石狮子,獠牙外露,眼睛空洞地瞪着河面。飞檐翘角如同怪兽的利爪,刺向灰暗的天空。
这景象……分明就是刚才展厅里那幅巨大的水墨插画!只是此刻,它不再是平面的、安静的画,而是变成了一个真实的、立体的、充满阴冷气息的世界!她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河风刮在脸上生疼!
“这…这里是……”小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撑着冰冷石板的手臂也在发抖。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还好!那本硬硬的牛皮小笔记本还在!这让她稍稍有了一点点底气。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顺着冰冷的河风,飘进了小芽的耳朵。
声音很轻,很细,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就来自不远处的柳树下。
小芽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忍着浑身的酸痛,挣扎着爬起来,循着哭声,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株最粗壮的、柳条几乎垂到河面的老柳树。
树下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小芽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青色粗布衣衫,梳着两条细细的、枯黄的小辫子。她正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在臂弯里,瘦弱的肩膀因为哭泣而剧烈地抽动着。她的脚边放着一个破旧的木盆,里面胡乱堆着几件同样破旧的衣物。
女孩哭得那样伤心,那样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冰冷的河水拍打着岸边的青石,呜咽的风穿过枯柳,都像是在为她的悲伤伴奏。
小芽忘记了害怕,一种强烈的同情心涌了上来。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在女孩身边,声音放得轻轻的,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你……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呀?”
哭泣的女孩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下巴尖尖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里面盛满了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泪水。她的嘴唇被咬得发白,还在微微颤抖。当她的目光接触到小芽——这个穿着奇怪背带裤、扎着亮眼向日葵头绳的陌生小女孩时,眼中瞬间充满了惊愕和茫然。
“你…你是谁?”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浓重的哭腔和警惕,“你怎么…怎么在这里?这里…这里是高公馆的后河,不…不许外人来的!要是…要是被管家嬷嬷看到……”
小芽看着她红肿惊恐的眼睛,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口袋里那个神奇的本子,想起扉页上那句“青春是美丽的东西”。眼前这个女孩的青春,却浸泡在冰冷的泪水和恐惧里。
“我叫小芽,”小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暖可靠,她指了指女孩脚边的木盆,“我…我迷路了。你是在洗衣服吗?河水这么冷……”
女孩瑟缩了一下,眼神更加黯淡,泪水又涌了出来:“我…我叫鸣凤……”她哽咽着,声音破碎,“衣服…衣服洗不完…老爷…老爷他……”
鸣凤!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小芽的脑海!她记得妈妈在车上给她讲过一点《家》的故事,里面就有一个叫鸣凤的可怜丫鬟!难道…难道自己真的…真的进到巴金爷爷写的书里了?!
小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令人极其不舒服的阴风打着旋儿吹过河面。那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了河面上的枯叶和浮沫,也吹乱了鸣凤枯黄的发丝和小芽的向日葵头绳。
小芽猛地打了个寒颤,一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看向河面——
只见她那只粉红色的纸船,不知何时竟然漂浮到了靠近河中央的地方。而此刻,在纸船周围,粘稠如墨的河水里,正悄无声息地升腾起一缕缕浓稠的、如同活物般的灰雾!
那灰雾的颜色和质感,与小芽在纪念馆墙上看到的、从巴金铜像影子里蔓延出来的灰雾,一模一样!
它像无数条冰冷滑腻的毒蛇,从黑色的河水中蜿蜒而出,贪婪地、无声地缠绕向那只小小的、粉红色的纸船!粉色的船身在灰雾的包裹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灰败!
小芽惊恐地看到,那团缠绕纸船的灰雾,在吞噬那点可怜的粉色时,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了一些。更可怕的是,灰雾的一部分缓缓升起,在阴沉的河面上空,隐隐约约地凝聚成一张模糊的、没有五官的巨大灰脸的轮廓!
那张“脸”正对着河岸的方向,对着小芽和鸣凤所在的位置!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冰针,瞬间刺穿了小芽的皮肤!
“啊!”鸣凤也看到了河中的异象,她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恐惧扼住的惊叫,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小芽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小芽的肉里。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小芽的声音也变了调,她感到口袋里的牛皮笔记本骤然变得滚烫!一股灼热感隔着布料传来,仿佛在疯狂预警!
河中央,灰雾缠绕的粉红纸船,在灰暗的河水中载沉载浮,像一颗即将熄灭的小小火种。而那张由灰雾凝聚的、模糊的巨大“人脸”,正无声地悬浮在墨色的河面上方,空洞的“视线”牢牢锁定着岸边两个惊恐万分的女孩。
冰冷刺骨的恶意,如同粘稠的蛛网,将她们重重包裹。
小芽的心脏狂跳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握住口袋里发烫的笔记本,手心里全是冷汗。鸣凤抓着她胳膊的手冰冷僵硬,如同铁钳。
怎么办?那灰雾是什么?它想干什么?那张可怕的灰脸……是冲她们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