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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冰针，穿透单薄的衣衫，刺得小芽骨髓都在发颤。河面上，那张由浓稠灰雾凝聚而成的巨大“人脸”无声地悬浮着，空洞的“视线”死死锁定岸边。粉红色的纸船在灰雾触手的缠绕下，颜色迅速褪去，像一朵被强行掐灭的、失去生命的小花。
“呜……”鸣凤的牙齿咯咯作响，抓着小芽胳膊的手冰冷得像铁块，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它…它又来了…是…是河里的邪祟…会抓不听话的下人…”
“别怕！”小芽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声音带着自己都惊讶的坚决。她感觉到口袋里的笔记本烫得像揣了块火炭，那股灼热感仿佛在催促她做点什么。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纸船被吞噬，更不能让这可怕的灰雾伤害自己和鸣凤！
几乎是本能反应，小芽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本滚烫的牛皮笔记本！金褐色的封面在灰暗的天色下毫不起眼，但就在它暴露在空气中、首面河面灰雾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
笔记本的扉页无风自动，“唰”地一下翻开！那行曾经浮现过的金色字迹——“青春是美丽的东西”——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金光！
那金光如同初生的太阳，又像是无数颗浓缩的星辰在扉页上轰然炸裂！纯粹、温暖、带着一种驱散一切阴霾的磅礴力量！金光瞬间膨胀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光罩，将小芽和瑟瑟发抖的鸣凤牢牢笼罩在内！金光触及之处，那刺骨的、如同蛛网般缠绕过来的冰冷恶意，如同积雪遇到沸汤，发出“嗤嗤”的轻响，瞬间消融瓦解！小芽只觉得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冻僵的血液重新奔腾起来，连额头上那个包带来的隐痛都似乎减轻了！
“啊！”鸣凤惊叫一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又被那温暖的金光吸引着，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缝。她从未见过如此温暖、如此明亮的光芒，仿佛一下子驱散了她心中无边的恐惧和寒意，让她冰冷僵硬的身体都微微回暖。
河面上，那张悬浮的灰雾巨脸，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金光狠狠灼伤！
“嘶——！”
一声尖锐刺耳、完全不似人声的嘶鸣，从灰雾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愤怒，震得河面墨色的水波都剧烈荡漾起来！
缠绕着粉色纸船的灰雾触手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缩了回去！那张巨大的灰脸痛苦地扭曲、变形，原本模糊的五官轮廓瞬间崩塌，重新化作一团剧烈翻滚、充满怨毒的浓稠灰云！它似乎极其畏惧这金光，不敢靠近光罩，只是在河中央疯狂地涌动、咆哮，卷起黑色的浪花，散发出更加阴冷污秽的气息。
粉色的纸船失去了灰雾的束缚，在墨色的河水中无助地打着转，虽然颜色黯淡了许多，但总算暂时脱离了被吞噬的厄运。
金光持续了几秒钟，然后如同潮水般迅速收敛，重新缩回笔记本的扉页，字迹的光芒也变得柔和内敛。笔记本的温度也降了下来，不再滚烫，只留下一种温热的余韵。
笼罩她们的光罩消失了，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恶意也被暂时逼退到了河中央，不敢再轻易靠近河岸。
“没…没事了？”鸣凤惊魂未定地看着河中央翻腾的灰云，又看看小芽手中那本神奇的小本子，眼中充满了敬畏和难以置信，“小…小芽姑娘，你…你这是什么仙家法宝？”
“它…它叫‘真话笔记本’。”小芽自己也松了口气，紧紧攥着本子，像握着护身符。她看着河中央那团怨毒翻腾的灰云，心有余悸，“它好像…很讨厌那个灰雾怪物。”
“真话…”鸣凤喃喃念着这个词，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她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泪水再次在眼眶里打转。
“鸣凤姐姐，”小芽看着她悲伤的样子，心里也揪着疼，“你刚才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你提到老爷…还有管家嬷嬷…”
鸣凤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仿佛光是提起这些就耗尽了她的力气。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眼泪无声地滑落：“我…我不能说…说了…会…会死的…”
“别怕！”小芽轻轻拉住她冰凉的手，感受到她的恐惧是那么真实而巨大，“告诉我，也许…也许我能帮你呢？你看，我有这个！”她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
鸣凤看着小芽清澈又充满关切的眼睛，又看了看那本刚刚发出神光的“仙家法宝”，犹豫了很久很久。冰冷的河风吹拂着她枯黄的发丝，远处高公馆那森严的后门如同巨兽的嘴巴，让她不寒而栗。最终，对眼前这个神秘小女孩的一丝信任，以及内心深处压抑到极致的绝望，让她断断续续地开了口：
“是…是老爷…他…他要把我…送给…送给冯乐山…做…做小老婆…”说到最后几个字，鸣凤的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无尽的屈辱和恐惧，“就…就在几天后…我…我不想…死也不要！可是…可是没人能帮我…觉慧少爷他…他…”
“觉慧少爷？”小芽眼睛一亮，这个名字她知道！是书里那个勇敢反抗的三少爷！“他能帮你吗？”
“觉慧少爷…他是好人…”鸣凤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光，随即又黯淡下去，充满了绝望，“他…他一首在外面忙学生的事…我…我找不到他…也不敢去他房里…府里有规矩…丫鬟不能…不能随便进少爷们的书房…更不能…更不能私下传递东西…”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助，“我…我偷偷写了张纸条…想告诉他…想求他…可是…可是送不出去…”
鸣凤说着，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粗布衣衫贴身的衣襟里，摸索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边缘都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纸条。纸条很小，很薄，承载的却是她全部的希望和绝望。
小芽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她看着那张承载着鸣凤命运的纸条，再看看河中央那虎视眈眈、暂时被金光逼退却依旧在翻腾的灰雾，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鸣凤姐姐，把纸条给我！”小芽伸出手，眼神异常坚定，“我去找觉慧少爷！把纸条给他！”
“你？！”鸣凤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古怪、比自己还矮小半头的小女孩，“不…不行！太危险了！高公馆里规矩森严，到处都是眼睛！你一个生面孔，要是被管家嬷嬷或者大太太她们抓到…会被活活打死的！”她想起那些可怕的惩罚，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我不怕！”小芽挺起小胸脯，虽然心里也在打鼓，但想到鸣凤要被送给那个什么“疯乐山”，一股正义感就冲了上来。她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向日葵头绳，“你看，我打扮得不像丫鬟！我就说…就说我是觉慧少爷新请的伴读小丫头！或者…或者迷路的小亲戚！”她努力让自己显得更有底气，“而且，我有这个！”她又晃了晃笔记本，“它会保护我的！”
鸣凤看着小芽亮晶晶的眼睛和那朵明晃晃的向日葵，再看看她手中那本神秘的本子，最后目光落在那张几乎被她攥破的纸条上。绝望之中，这似乎是唯一的、渺茫的生机了。她颤抖着，无比郑重地将那张承载着她所有希望的纸条，放进了小芽小小的、温热的手心里。
“小芽姑娘…大恩大德…鸣凤…下辈子做牛做马…”鸣凤泣不成声。
“别说傻话！”小芽小心地把纸条收好，塞进自己背带裤最里面的小口袋，还用笔记本压了压，“等我好消息！”
就在这时，鸣凤的目光落在河岸边被风吹动的一小丛干枯的芦苇上。她眼睛微微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她飞快地跑过去，灵巧地折下几根细长柔韧的苇杆。
“小芽姑娘，等一下！”鸣凤叫住正准备离开的小芽。她蹲下身，苍白纤细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般飞快地动作起来。捻、折、穿、插……几根普通的枯黄苇杆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迅速变幻着形状。
小芽好奇地看着。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苇杆夜莺，就出现在鸣凤的掌心！夜莺的形态优雅，翅膀微微张开，尖尖的小喙，甚至用更细的苇芯点出了灵动的眼睛。
“真好看！”小芽惊叹。
鸣凤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带着点苦涩：“以前…跟一个老嬷嬷学的，她说夜莺…是夜里敢唱歌的鸟儿…”她小心翼翼地将小芽口袋里那张叠好的纸条拿出来，卷成一个小小的、紧实的卷，然后轻轻塞进了苇杆夜莺空心的腹部。
“这样…”鸣凤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紧张，“你找到觉慧少爷的书房，如果他在，你就说…是后河边的鸣凤，折了只夜莺鸟儿给少爷解闷…他…他懂的。”她将这只藏着秘密的“夜莺”郑重地交到小芽手中。
苇杆夜莺入手微凉，带着芦苇特有的干涩气息，却无比轻盈。
“嗯！我记住了！夜莺鸟儿，给觉慧少爷解闷！”小芽用力点头，将这只特殊的“夜莺”紧紧握在手里。
告别了忧心忡忡、一步三回头的鸣凤，小芽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带着河腥味的空气，鼓起勇气，朝着河对岸那座如同巨兽匍匐般的阴森高公馆后门走去。
绕过凶恶的石狮子，小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门紧闭着，旁边倒是有个小小的角门虚掩着。她像只小老鼠一样，贴着冰冷潮湿的高墙，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
门内是一条狭窄、幽深的夹道，两边是高耸的墙壁，头顶只露出一线灰蒙蒙的天。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木头味、灰尘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息。偶尔有穿着灰色布衫的下人匆匆低头走过，脚步声在夹道里发出空洞的回响，没人注意到墙角阴影里这个穿着古怪的小不点。
小芽的心“怦怦”狂跳，按照鸣凤模糊的指引，摸索着寻找觉慧少爷的住处。她尽量避开人，像个小幽灵一样在高墙深院中穿行。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压抑、死气沉沉，和鸣凤的绝望、河中的灰雾一样，让她喘不过气。
终于，在一处稍微开阔些的庭院角落，她看到了一排相对较新的厢房。其中一间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的灯光！在周围一片灰暗阴冷中，那灯光显得格外明亮，像黑夜里的灯塔。
“一定是那里！”小芽心中一喜，加快脚步。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扇透出灯光的窗户。窗户糊着白纸，里面有人影晃动。她踮起脚尖，屏住呼吸，想从窗纸的缝隙往里看，确认是不是觉慧少爷。
就在她的视线即将透过缝隙的刹那——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枯枝落地的声音，在她身后的阴影里响起！
小芽浑身一僵，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脊背！她猛地回头——
只见身后不远处，墙角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一团只有脸盆大小、却异常凝实的灰雾，正如同活物般无声地蠕动着！它不像河中央那巨大的灰云，反而像一团被压缩的、充满恶意的实体！灰雾的中心，两点猩红如血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毒蛇的眼睛，死死地、怨毒地盯住了小芽！
更让小芽头皮炸裂的是，这团灰雾的形状，正在飞快地变化、拉长！它不再是一团混沌，而是迅速凝聚成一条手臂粗细、前端带着尖锐钩爪的灰雾之蛇！蛇信吞吐，无声地嘶鸣着，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弓起身子，如同蓄势待发的毒箭，朝着小芽和她手中那只藏着纸条的苇杆夜莺——闪电般噬咬而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小芽能清晰地看到灰雾毒蛇那由纯粹恶意凝聚的钩爪尖端，闪烁着幽冷的寒光！腥臭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风扑面而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狂舞！那两点猩红的蛇眼如同地狱的入口，瞬间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西肢僵硬，连呼吸都忘记了！她能感觉到自己手中的苇杆夜莺在微微颤抖，仿佛里面的纸条也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啊——！”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惊叫卡在喉咙里。
小芽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让她做出了唯一的动作——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一扑！目标不是逃跑，而是那扇透出温暖灯光的——觉慧少爷的窗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