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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哐当！”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小芽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全力投掷出去的小石子，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求生的本能，狠狠撞向那扇糊着白纸的木质窗户！
撞击的瞬间，整个世界只剩下尖锐的破碎声！脆弱的窗棂和薄薄的窗纸如同被巨锤砸中的蛋壳，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碎裂的木刺和纸屑如同爆炸的碎片，劈头盖脸地向她袭来！脸颊、手臂瞬间传来几道火辣辣的刺痛！巨大的冲力让她整个人失去了控制，天旋地转中，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撞开了阻碍，然后重重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一个……温热的、带着墨水和旧书气息的物体上！
“唔！”一声闷哼从她身下传来，带着惊愕和痛楚。
小芽被撞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她趴在那“温热的物体”上，短暂的眩晕后，才意识到自己砸中的是一个人！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身形清瘦的年轻男子！他正坐在书桌前，显然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天降奇兵”撞了个正着，桌上的书本纸张散落一地，一盏玻璃罩煤油灯剧烈摇晃着，橘黄色的火苗疯狂跳动，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影子。
“谁？！”年轻男子惊怒交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书卷气，却异常严厉。他试图推开压在身上的小不点，动作间带着被冒犯的愠怒。
小芽挣扎着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明亮、清澈，此刻却充满了惊疑、戒备和愤怒的眼睛。镜片后的眉头紧紧皱着，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他的脸还很年轻，带着学生气的清秀，但眉宇间却凝结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忧虑和坚毅。
觉慧少爷！ 小芽的脑子里瞬间跳出这个名字！虽然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更年轻也更…狼狈），但这肯定是他！
“觉…觉慧少爷！”小芽顾不得疼痛，也顾不上道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语无伦次地急喊，“外面！外面有怪物！灰雾！蛇！要吃人！要吃纸条！”她下意识地死死攥着手里那只苇杆夜莺，仿佛那是唯一的护身符。
觉慧的动作猛地一顿。他显然被小芽这混乱的喊叫和“怪物”一词惊住了，但更让他瞳孔骤缩的，是小芽手中那只精巧的苇杆夜莺！
“夜莺…？”觉慧的声音陡然变了，之前的惊怒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急迫取代，“是…是鸣凤？！”
就在这时——
“嘶——！”
一声尖锐到能刺破耳膜的嘶鸣，从破碎的窗外猛地灌了进来！带着冰冷的怨毒！
那条由浓稠灰雾凝聚而成的、带着猩红蛇眼和尖锐钩爪的毒蛇，正如同离弦之箭，从破碎的窗洞中疾射而入！它的目标无比明确——小芽手中那只藏着鸣凤求救信的苇杆夜莺！钩爪撕裂空气，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首扑而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灰色的残影！
小芽只觉得一股腥臭的、带着腐朽尘埃味道的阴风扑面而来！那两点猩红的蛇眼如同两滴凝固的毒血，瞬间在她视网膜上烙下恐怖的印记！钩爪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仿佛能首接钻透颅骨，让她头皮瞬间炸开，血液都冻结了！她甚至能“看”到钩爪尖端凝聚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恶意！身体完全僵住，连眨眼都做不到！
“小心！”觉慧脸色剧变，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将还趴在他身上的小芽往旁边一推！
小芽惊叫着滚落在地，苇杆夜莺脱手飞出！
灰雾毒蛇的钩爪擦着小芽的头发丝掠过，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但它毫不停滞，在空中诡异地一扭，猩红的目光死死锁定那飞在半空中的苇杆夜莺，再次噬咬而去！
眼看那凝聚着鸣凤全部希望的夜莺就要被灰雾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熟悉的嗡鸣再次响起！比在河边时更加急促、更加高亢！
小芽口袋里那本牛皮笔记本，仿佛被致命的威胁彻底激怒，自动飞射而出！如同拥有生命般悬浮在半空，封面朝外，正对灰雾毒蛇！
“青春是美丽的东西！”——扉页上那行金色字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小太阳般炽烈的金光！
金光瞬间凝聚成一道凝实的光束，如同审判之矛，精准无比地狠狠轰击在灰雾毒蛇的头部！
“嗤——嗷！！！”
一声混合着灼烧与剧痛的凄厉惨嚎！灰雾毒蛇的头部被金光正面击中，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雪堆！大股大股的灰雾如同被点燃的油脂般疯狂蒸发、消散！那两点猩红的蛇眼痛苦地爆裂开来，化作两缕腥臭的黑烟！整条灰雾蛇躯剧烈地翻滚、扭曲、痉挛，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
它再也顾不上那只夜莺，如同被滚烫的岩浆烫伤，带着半截残破的躯体，发出一连串怨毒至极的嘶鸣，猛地调转方向，如同丧家之犬般从破碎的窗户洞狼狈不堪地窜逃出去，瞬间消失在窗外浓重的夜色里。
金光收敛，笔记本“啪嗒”一声掉落在散乱的书页上，光芒黯淡，封面甚至微微卷曲，仿佛耗尽了力量。
那只苇杆夜莺也终于落下，被滚到桌边的觉慧眼疾手快地一把抄在手里！
书房里一片狼藉。破碎的窗户灌进冰冷的夜风，吹得煤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将觉慧和小芽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散落的书页在风中哗哗作响。
死里逃生的小芽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脸颊被木刺划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觉慧紧紧攥着那只苇杆夜莺，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看也没看地上的笔记本，手指颤抖着，近乎粗暴地掰开夜莺腹部的苇杆缝隙，抽出了那张被汗水浸得发软的纸条。
他急切地展开纸条，借着昏暗摇曳的灯光，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面那几行歪歪扭扭、却字字泣血的娟秀小字。
小芽清楚地看到，觉慧拿着纸条的手指，瞬间捏得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清秀的脸庞在跳动的灯光下，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镜片后的那双明亮眼睛，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深切的悲哀和一种要撕碎一切的决绝！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书桌上！
“砰！”一声巨响，连厚重的实木书桌都震动了一下，墨水瓶跳起又落下，溅开几滴浓黑的墨迹。
“畜生！冯乐山！高老太爷！你们…你们这群吃人的魔鬼！”觉慧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子，带着刻骨的恨意。
小芽被他身上爆发出的强烈情绪吓到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觉慧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在用尽全力压下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他猛地转向小芽，眼神锐利如刀：“你！你到底是谁？这夜莺…这纸条…还有刚才那…那鬼东西！到底怎么回事？”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本不起眼的牛皮笔记本，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惊疑和审视。
小芽被他的气势慑住了，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叫小芽…是…是鸣凤姐姐让我来的…那灰雾…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它好像…很讨厌我的本子…”她指了指地上的笔记本，又赶紧补充道，“鸣凤姐姐在后河边洗衣服，哭得好伤心…她…她不想被送给那个坏老头！”
觉慧死死盯着小芽，仿佛要穿透她的眼睛看到真相。这个穿着古怪、从天而降、带着神奇本子的小女孩，身上充满了谜团。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冯乐山…就在三天后…”觉慧咬着牙，眼神阴郁得能滴出水，“三天…必须想办法…必须救她出来！”他猛地站起身，焦躁地在狭小的书房里踱步，像一头被困的幼狮。高公馆如同铜墙铁壁，规矩森严，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三少爷，想从虎口救人，谈何容易！
突然，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一本书。那本书的封面被撞开了，露出里面夹着的几片干枯的、形状完好的梧桐树叶。觉慧的脚步猛地顿住，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他的脑海！
他猛地看向惊魂未定的小芽，眼神变得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小芽！你…你的本子…还能再发光吗？能…能照亮黑暗的地方吗？”
小芽愣了一下，低头看看地上的笔记本，它看起来有些黯淡无光。“它…它刚才很烫…现在好像…没力气了？”
“没力气…”觉慧眉头紧锁，随即目光变得更加坚定，“没关系！只要一点点光！一点点就够！”他一把抓起地上那本不起眼的笔记本，塞回小芽手里，然后快速收拾起地上散落的几本书，又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夹在书页里的干枯梧桐树叶收集起来。
“跟我来！快！”觉慧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别出声！跟紧我！”
他吹灭了桌上那盏摇曳的煤油灯，书房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觉慧拉着小芽冰凉的小手，像两只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破碎的书房。
外面是更深沉的黑暗和死寂。高公馆巨大的宅院如同沉睡的巨兽，只有风声在屋檐和廊柱间呜咽。觉慧对这里的地形显然了如指掌，他带着小芽，避开有灯笼照明的回廊，专挑最偏僻、最黑暗的夹道和角落潜行。冰冷的夜风吹得小芽瑟瑟发抖，但觉慧的手很用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们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一座孤立的小楼后面。这座小楼看起来格外破旧，门窗紧闭，死气沉沉。觉慧熟门熟路地绕到侧面一个几乎被爬山虎完全覆盖的角落，那里有一架几乎腐朽的、摇摇欲坠的木梯，通向一个黑洞洞的阁楼入口。
“上去！小心点！”觉慧的声音几乎贴着耳朵传来，带着紧张。
小芽抬头看着那黑漆漆的入口，像一张怪兽的嘴巴，心里有点发怵。但想到鸣凤姐姐绝望的眼神，她咬咬牙，抓紧了手里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梯。
觉慧紧随其后。
阁楼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陈腐的木头味和一种……书页特有的、淡淡的霉味。里面堆满了各种废弃的杂物：破旧的家具、蒙尘的箱子、散落的竹筐……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缕微弱的月光从屋顶几处破损的瓦片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几块惨白的光斑。
“就是这里。”觉慧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他拉着小芽走到阁楼最深处，那里堆放着一大摞用油布盖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觉慧掀开沉重的油布一角，露出了下面掩盖的东西——
是书！很多很多的书！大大小小，厚厚薄薄，有些封面己经磨损，有些还捆扎着麻绳。它们被杂乱地堆放在一起，像一座被遗忘的、沉默的小山。
“这里…是书？”小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嘘——”觉慧示意她噤声，眼神在昏暗中闪闪发亮，“这些，都是被高老太爷下令封禁、不许我们看的‘禁书’！有讲新思想的，有讲外面世界的…是我和几个同学，偷偷藏在这里的！”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秘密基地般的自豪，随即又转为急切，“小芽！快！用你的本子！照照这里！”
小芽看着手中依旧黯淡的笔记本，有些犹豫：“它…它好像还没恢复…”
“试试！快！”觉慧催促道。
小芽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在心里默念：“帮帮我们…帮帮鸣凤姐姐…亮起来…亮一点点就好…”
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祈求，那本沉寂的牛皮笔记本，封面上的纹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风中的残烛。随即，扉页上的那行金色字迹——“青春是美丽的东西”——极其艰难地、如同萤火虫般，再次亮起了一点点微弱的光芒！那光芒是如此黯淡，甚至比不上窗外漏进来的月光，只能勉强照亮小芽捧着它的手掌心。
“有光了！一点点！”小芽惊喜地低呼。
“够了！”觉慧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飞快地拿起几片收集来的、干枯的梧桐树叶，将它们小心地覆盖在笔记本那微弱的光芒之上！
奇迹发生了！
那微弱如萤火的金色光芒，透过薄薄的、脉络分明的枯叶，竟然被放大了！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如同被唤醒的星辰，从树叶的脉络和孔洞中透射出来，投射在阁楼那低矮、布满蛛网的木质天花板上！
刹那间，昏暗破败的阁楼穹顶，仿佛被施了魔法！
无数金色的、细碎的光点，如同夏夜的繁星，在布满灰尘的屋顶上明明灭灭！ 它们跳跃着，闪烁着，汇聚成一片微弱却璀璨的星河！光芒虽然依旧黯淡，却足以照亮这片小小的、被遗忘的角落，将堆积的书籍、废弃的杂物，都笼罩在一层如梦似幻的、带着希望的金色光晕里！
“看！”觉慧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颤抖，他指着那片由枯叶和微光共同创造的“星空”，眼中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芒，“这就是我们的‘星星图书馆’！就算只有一点点光，也能照亮黑暗！知识…自由的思想…就是我们的星星！”
小芽仰着小脸，看着头顶那片由微弱金光点亮的、不可思议的“星空”，心中充满了震撼。这破败的阁楼，因为这微弱的光芒和堆积的书籍，仿佛变成了一个充满魔力的秘密世界！她终于明白了觉慧少爷的想法——用这微光下的书，来对抗高公馆那令人窒息的黑暗！
“真…真好看…”小芽喃喃道，心中的恐惧被这奇景冲淡了不少。
觉慧也沉浸在这短暂的美好和希望中，他拿起一本封面印着《新青年》的杂志，就着那“星光”，急切地翻看起来，仿佛想从中找到拯救鸣凤的力量。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宁静和微光中——
“吱呀…吱呀…”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阁楼下方传来！那脚步声缓慢、沉重，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拖沓感，正沿着腐朽的木梯，一步一步，朝着阁楼入口的方向逼近！
小芽和觉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觉慧猛地合上书，眼中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惊惧取代！他迅速而无声地将笔记本上的枯叶拂开，那点微弱的金光瞬间消失，阁楼重新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
“嘘——！”觉慧一把将小芽拉到自己身后，身体紧绷如弓弦，死死盯着阁楼入口那黑洞洞的方向。他听出来了，这脚步声…不是巡夜的家丁！家丁的脚步声没有这么…这么死气沉沉！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脏上！
“吱嘎——”
腐朽的木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个佝偻的、穿着深灰色粗布衣衫的妇人身影，缓缓地、如同提线木偶般，出现在了阁楼入口的阴影里！她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有身形轮廓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僵硬。
她停在入口处，没有立刻进来，只是那么静静地、无声地站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腐灰尘和冰冷河泥的腥气，随着夜风，幽幽地飘进了阁楼。
小芽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冻僵了！她死死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来。因为她看到，在那妇人僵硬的身影周围，空气似乎变得有些粘稠，一丝丝极其稀薄、却无比熟悉的灰雾，正如同活物般，从她深灰色的衣摆下，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