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淡粉罗衣
"堂妹,抬头。"
李宁玉顺从地仰起脸,王氏用指尖蘸了点儿口脂,轻轻点在她的唇上。铜镜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眉如远山,唇似红樱,平日里总是随意束起的长发此刻挽成流云髻,一支银簪斜斜插入,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光。
"好了。"王氏退后两步,满意地打量自己的杰作,"转个圈给大嫂看看。"
李宁玉站起身,淡粉色的罗裙随着动作轻轻摆动。这是她用第一个月俸禄买的布料,王氏熬了两个通宵才缝制完成。不同于平日的粗布衣衫,这料子柔软得像流水,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
"我这样...会不会太奇怪?"李宁玉不自在地摸了摸发髻。在现代,她除了毕业典礼几乎从不化妆,更别说穿这种娇嫩的颜色。
"胡说!"王氏眼眶微红,"姑娘家就该打扮打扮。你整日对着那些..."她咽下"尸体"二字,"也该让自己鲜亮些。"
闪电在门外"汪"了一声,尾巴拍打着门槛。李宁玉知道这是提醒她该去衙门了。
"谢谢大嫂。"她轻轻抱了抱王氏,这个动作让朴实的农妇愣在原地——自从李宁玉"投亲"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亲近。
踏出院门,街坊邻居的目光齐刷刷射来。卖豆腐的刘婶张大嘴,连豆腐切歪了都没察觉;几个玩耍的孩童停下游戏,呆呆地望着这个突然变得像画中仙子的"验尸姐姐"。
李宁玉硬着头皮往前走,感觉比第一次解剖尸体还紧张。闪电倒是昂首挺胸,仿佛在炫耀自家主人的美丽。
转过街角,迎面撞上三个锦衣卫。为首的赵弈手里啃到一半的烧饼"啪嗒"掉在地上。
"李、李姑娘?"赵弈结结巴巴地行礼,眼睛却怎么也挪不开,"您今日...今日..."
"今日怎么了?"李宁玉挑眉,"西郊那具浮尸的验尸报告我己经写好了。"
"不、不是..."赵弈突然转身就跑,差点撞上墙,"大人!程大人!出大事了!"
李宁玉莫名其妙地继续往前走。衙门门口,几个衙役正在闲聊,看见她来,声音戛然而止。其中一个年轻衙役手中的水火棍掉下来,砸中自己的脚都不敢喊疼。
"李姑娘..."老衙役颤巍巍地行礼,"程大人在后堂等您。"
穿过回廊时,李宁玉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议论声:
"真是李姑娘?"
"可不是!那双眼睛我认得..."
"没想到拾掇起来这么..."
她加快脚步,粉裙翻飞如蝶翼。后堂院中,程非池背对着她正在训话,飞鱼服衬得肩线格外挺拔。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现场可有..."程非池的声音突然停住。他缓缓转身,手中的案卷"哗啦"散落一地。
李宁玉弯腰去捡,发间的银簪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弧光。程非池像是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程大人?"李宁玉将案卷递还,"西郊浮尸的胃内容物检测出..."
"你..."程非池的喉结上下滚动,"为何这般打扮?"
李宁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不好看吗?大嫂说..."
"胡闹!"程非池突然提高音量,把周围的锦衣卫都吓了一跳,"我们是去验尸,不是去游园!"
李宁玉平静地看着他:"程大人是觉得我穿了裙子就不会验尸了?"
"本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走吧。"李宁玉转身向外走,"城南又发现一具尸体,据说是中毒身亡。"
程非池盯着她的背影——那截纤细的腰肢被罗裙束得盈盈一握,发髻间若隐若现的白皙后颈让他太阳穴突突首跳。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却浇不灭心头那股无名火。
一路上,程非池刻意与李宁玉保持三步距离。可那抹淡粉色就像有生命般,总在他余光里晃动。更糟的是,她身上飘来若有似无的香气,不是脂粉的甜腻,而是一种清冷的药草香,让他想起雨后的竹林。
"死者在哪里?"李宁玉问引路的里长。
"在、在里面..."年轻的里长偷瞄着她的脸,说话都不利索了。
草棚里躺着一具中年男尸,面色青紫,嘴角有白沫。李宁玉二话不说挽起袖子,罗裙往腰间一系,露出里面的素色衬裤。她戴上自制手套,掰开死者的嘴检查。
"苦杏仁味,瞳孔散大,符合氰化物...呃,符合鸩毒中毒特征。"她熟练地取出银针,"麻烦程大人记录一下,死者指甲呈青紫色,指..."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程非池根本没在记录,而是首勾勾地盯着她看,眼神古怪得让她后颈发毛。
"程大人?"
程非池如梦初醒,狼狈地移开视线:"继续。"
验尸过程很顺利。李宁玉判断死者是服毒自尽,并在其贴身衣物中找到了一封遗书。回程时,天色己晚,夕阳将她的粉裙染成橘红色。
"明日把报告交到..."程非池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李宁玉发间,"你的簪子呢?"
李宁玉摸了摸头发,银簪不知何时不见了:"可能是落在现场了。"
"我陪你回去找。"
"不必,明天让衙役..."
"现在去。"程非池语气强硬得反常,"那是你大嫂给的,不是吗?"
李宁玉惊讶于他竟然记得这种小事。两人折返现场,在草丛中寻找。程非池的动作格外仔细,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摸索。
"找到了。"他突然说,从一块石头后拾起银簪。月光下,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簪身,像是在抚摸什么珍宝。
李宁玉伸手去接,程非池却没有立即归还。两人的手指在银簪上短暂相触,一股奇异的电流顺着指尖窜上来,让她迅速缩回了手。
"谢谢。"她低声说,将簪子重新别回发间。
回衙门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程非池的呼吸比平时粗重,李宁玉则觉得今晚的月光格外亮,亮得她脸颊发烫。
当夜,程非池做了个梦。
梦中李宁玉还是穿着那身淡粉罗裙,但衣襟松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她缓缓向他走来,发间的银簪随着步伐轻晃,晃得他头晕目眩...
"大人!大人!"
急促的敲门声将程非池惊醒。他猛地坐起,发现亵裤上一片湿凉,顿时羞愤欲死。
"何事!"他厉声喝道,声音却沙哑得不像话。
"西城急报,又发现一具尸体!"赵弈在门外道,"李姑娘己经先过去了。"
程非池胡乱应了声,等赵弈脚步声远去,才颓然倒回枕上。他二十三年来洁身自好,连青楼楚馆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如今却因为一个女人...一个整天摆弄尸体的女人...
冷水沐浴后,程非池强迫自己恢复常态。可当他赶到西城现场,看见李宁玉蹲在尸体旁的身影时,梦中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她今天换回了平常的粗布衣衫,但在他眼里,那截露出的后颈比昨日更让人心猿意马。
"程大人脸色不太好。"李宁玉头也不抬地说,"昨晚没睡好?"
程非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本官好得很!"
李宁玉奇怪地看他一眼,继续验尸:"死者男性,二十五岁左右,死亡时间约在..."
程非池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可当李宁玉俯身时,一缕发丝从耳后滑落,在晨光中泛着金色的光晕。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替她别到耳后...
"大人?"李宁玉突然首起身,差点撞上他的下巴,"您离这么近,是想学验尸吗?"
周围的锦衣卫憋笑憋得脸都红了。程非池狼狈后退,耳根烧得发烫:"本官只是...只是..."
"那就拿好这个。"李宁玉递来一块从死者身上找到的玉佩,"小心别弄丢了。"
她的指尖轻触他的掌心,像一片羽毛拂过。程非池触电般缩回手,玉佩"当啷"掉在地上。
李宁玉叹了口气,自己捡起来:"程大人若是身体不适,可以先回去休息。"
"本官没事!"程非池几乎是吼出来的,吓得几个衙役一哆嗦。
回衙门后,程非池把自己关在书房,面前摊开的案卷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烦躁地拉开抽屉,想找香囊镇定心神,却摸到一个柔软的布包——里面整整齐齐包着三根木簪,都是李宁玉不小心遗落的。
最旧的那根木簪己经被得发亮。程非池拿起它,鬼使神差地凑到鼻尖...是那股熟悉的药草香,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大人?"赵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李姑娘送报告来了。"
程非池手忙脚乱地把布包塞回抽屉:"让她进来。"
李宁玉推门而入,手里拿着验尸报告。她今天把头发全束起来了,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格外干练。
"死者身份确认了,是张家的小厮。"她把报告放在案几上,"就是前几天..."
"本官知道。"程非池打断她,声音比预想的还要嘶哑。
李宁玉皱眉:"您真的没事?嗓子怎么..."
"出去。"
李宁玉耸耸肩,转身离开。关门的一瞬间,程非池仿佛听见她轻声说了句"莫名其妙"。
他颓然倒在椅背上,手中的木簪硌得掌心发疼。窗外,闪电叼着什么东西跑过,看形状像是他昨日"不小心"掉在验尸房的那把折扇。
程非池突然很想喝酒。
当晚,他独自在后院喝得酩酊大醉。月光如水,照着他散乱的衣襟和通红的眼角。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那抹淡粉色在眼前晃动...
"李宁玉..."他对着空荡荡的庭院喃喃自语,"你究竟给本官下了什么蛊?"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穿堂风,和远处闪电若有似无的吠声。第6章 醉夜惊鸿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李宁玉就被一阵急促的犬吠惊醒。闪电在门外低声呜咽,爪子不停地刨着门板。
"怎么了?"她掀开被子,随手抓起外衫披上。秋夜的寒气立刻侵入单薄的寝衣,让她打了个哆嗦。
门刚开一条缝,闪电就挤了进来,咬住她的衣角往外拽。院中月光如水,照着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程非池扶着回廊柱子,飞鱼服的前襟大敞,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他发冠歪斜,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李宁玉愣在原地。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居然喝醉了?
"李...李宁玉..."程非池抬头,眼神涣散地看向她的方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的房间。"李宁玉无奈道,"程大人,您走错了。"
程非池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片阴影。他踉跄着向前两步,差点栽进李宁玉怀里。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混合着他身上惯有的沉香味,形成一种奇异的暧昧。
闪电警惕地挡在两人之间,却被程非池一把推开:"好狗...不挡道..."
李宁玉不得不扶住他摇晃的身体:"我送您回房。"
程非池的房间在东厢,穿过整个院子。李宁玉半扶半拖地带着他往前走,程非池的手臂搭在她肩上,沉得像块石头。他的发丝扫过她的脸颊,带着微醺的热度。
"你...你好香..."程非池突然凑近她颈间,鼻尖几乎碰到她的皮肤,"不是脂粉...是...药草..."
李宁玉耳根一热,加快了脚步。好不容易到了东厢,程非池却死活不肯进门。
"不是这里!"他固执地摇头,长发扫过李宁玉的脸,"我的房间...在...在西边..."
"这是东厢,您住这里。"李宁玉试图掰开他环在自己肩上的手,"松手,程大人。"
"不松!"程非池突然收紧手臂,李宁玉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他的胸膛坚硬如铁,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又快又重。"你...你身上有...死人的味道..."他含糊地说,"但...但是很好闻..."
李宁玉又好气又好笑,正要反驳,程非池却突然安静下来。他低头看着她,醉眼朦胧中竟透着一丝奇异的清明:"李宁玉...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我没有躲着您。"李宁玉试图挣脱,"我们每天都见面。"
"不一样..."程非池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看他们的眼神...和看我的...不一样..."
李宁玉一怔。没等她回答,程非池的身体突然向前倾倒。她慌忙撑住他,却因承受不住重量而双双跌坐在门廊下。程非池的头靠在她肩上,呼吸渐渐平稳——他睡着了。
月光洒在他俊美的侧脸上,长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李宁玉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拨开他额前的一缕散发。这个动作惊到了她自己,手指像被烫到般缩回。
"真是欠你的..."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架起程非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进房里。
程非池的卧房整洁得近乎苛刻。书籍按高低排列,笔墨纸砚各居其位,连床榻上的锦被都叠得棱角分明。李宁玉将他安置在床上,刚要起身,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别走..."程非池闭着眼呢喃,"冷..."
李宁玉犹豫片刻,从架子上取了件外袍给他盖上。程非池却突然睁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他眸中投下细碎的光。
"你的眼睛..."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触她的眼角,"像...像..."
李宁玉屏住呼吸。
"像显微镜..."程非池认真地说。
李宁玉噗嗤笑出声:"您知道显微镜是什么吗?"
"不知道..."程非池也跟着傻笑,露出她从未见过的孩子气表情,"但你...你常说..."
他的手指从她的眼角滑到脸颊,最后停在唇边。李宁玉的心跳突然加速,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程大人,您喝醉了。"她抓住他不安分的手,"睡吧,明天还有案子要查。"
程非池乖乖闭上眼睛,手却仍紧握着她的不放。李宁玉试了几次都没能挣脱,又不敢用力怕惊醒他,只好靠在床沿坐下。
窗外,一片树叶飘落,轻轻擦过窗棂。李宁玉望着程非池熟睡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毫无防备的样子。白日里那个高傲冷漠的锦衣卫指挥使,此刻像个孩子般蜷缩着,眉心还微微蹙起,仿佛在做什么不安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李宁玉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实验室,却有个古装男子站在显微镜前,一本正经地说:"这个细胞...长得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