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东郊,凌云马场。
寒风虽烈,却吹不散场上那冲天的热气与喧嚣。数十匹神骏的战马在场中驰骋、冲撞,马蹄踏起地上的残雪与泥土,激昂的呼喝声与清脆的击球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了力量与野性之美的画卷。
这里,是秦九月一手组建的“凌云马球队”的私家训练场。
场边的高台上,秦九月没有穿那身惹眼的红衣,而是换上了一套利落的黑色骑装,长发高高束起,手中把玩着一柄通体乌黑的马球杆。她没有上场,只是慵懒地斜倚在栏杆上,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场上队员们的每一次跑位和击球。
“周显,你的速度慢了!你是骑的马,不是乌龟!” “林溪,注意配合!你的眼睛是长在头顶上吗?看不到你右侧的空当?” “还有你,王冲!球杆举那么高,你是想打马球,还是想上天捅个窟窿!”
她的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马场。每一个被点到名字的队员,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将门子弟,平日里也是桀骜不驯的主儿,此刻被她毫不留情地训斥,却无一人敢有半句怨言,只是立刻调整自己的动作,打得更加卖力。
在这片属于她的天地里,秦九月不是将军的女儿,不是任何人眼中的“虎女”,她就是唯一的王,是这支京城最强马球队的绝对核心与灵魂。
“我们的大队长今日火气不小啊。”一个爽朗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秦九月回头,只见一个同样身着骑装,英姿飒爽的少女正向她走来。她是镇远将军之女,孟瑶,也是秦九月最好的闺中密友。
“是你啊,阿瑶。”秦九月脸上的凌厉稍稍褪去,露出了一丝笑意,“怎么,今日不去你的射箭场,倒有空来我这儿了?”
“来看看你呗。”孟瑶在她身边坐下,递给她一个水囊,“听说你前些日子从奴隶市场买回来一个‘谋士’,还为了他,当众折辱了周侍郎家的公子,如今又搅得张尚书家破人亡。啧啧,秦九月,你这动静,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孟瑶的消息,显然比寻常人要灵通得多。
“怎么,你也想学那些长舌妇,来教训我几句?”秦九月挑了挑眉。
“我可没那闲工夫。”孟瑶灌了一口水,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就是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能让你这位‘混世魔王’如此上心?我听说,你这几日,天天往那人院里跑,送吃送喝,前两天那人病了,你还亲自端茶喂药?这可不像你啊。”
秦九月的脸,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
“你少胡说!”她有些色厉内荏地反驳道,“我那是……怕他死了,我花出去的银子打了水漂!他还有用,死了岂不可惜?”
“是吗?”孟瑶促狭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可惜的是他那个人,还是他那颗能帮你出谋划策的脑子?”
秦九月被她问得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顾渊病中抓住她手腕,脆弱地呢喃着“娘”的模样;也浮现出他醒来后,那双蒙着水汽、褪去所有冰冷的眼睛。
是啊,她到底,是在意他那颗复仇的、狠辣的头脑,还是……在意那个会生病、会脆弱、会让她莫名感到心烦意乱的人?
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见她沉默不语,孟瑶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九月,我不管那个人是谁,也不管你们在谋划什么。我只提醒你一句,玩火可以,别引火烧身。张承安倒了,可他背后的陈敬还在。那是一条真正的毒蛇,被他盯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心里有数。”秦九月的声音低了下来。
“你最好是有数。”孟瑶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不打扰你看你的宝贝队员了。我那边新得了一张西域的复合弓,去试试手。晚上老地方,‘一品居’,我请客。”
“好。”
孟瑶走后,秦九月独自一人在高台上,又站了许久。场上的训练依旧激烈,可她的心思,却早己飞回了那个偏僻的小院。
她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往日里,只要一到马场,她便会抛下所有杂念,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她最热爱的运动中。可今天,她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那个清瘦的身影,那双死寂的眼睛,那副病中脆弱的模样,总是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想知道,他今天身体好些了吗?有没有按时喝药?有没有……再像那晚一样,做什么噩梦?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起,自己竟会对一个“盟友”,一个“棋子”,生出这许多不该有的心思?
“见鬼了!”
秦九月低声咒骂了一句,猛地站起身,对着场下大吼一声:“都停下!休息一刻钟!一刻钟后,我亲自下场,你们所有人,一起上!”
队员们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能与他们这位战神般的大队长亲自对战,是他们最渴望也最畏惧的事。
秦九月翻身跃上自己那匹心爱的火红色战马,手持球杆,立于场中。她要用最激烈、最酣畅淋漓的对抗,来驱散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乱七八糟的念头。
阳光洒在她身上,将她和她的战马,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她,是属于这片蓝天和马场的烈焰与骄阳。
可不知为何,当她高高举起球杆,准备迎接挑战的那一刻,她心中想的,却是那个身处阴暗小院中的人。
她想,他此刻,是否也能看到,这片冬日里,难得的、明媚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