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激烈的对抗赛,耗尽了队员们所有的力气,却似乎并未耗尽秦九月的精力。
当队员们三三两两、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场边时,她却独自一人,牵着那匹同样汗流浃背的火红战马,在场边缓缓踱步。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那份激烈运动后的昂扬,此刻却渐渐沉淀为一种外人难以看懂的、深沉的孤寂。
孟瑶试了那复合弓不过如此,甚是无聊,于是便又回来找秦九月,却发现她如此孤独寂寥的景象。
“还是没能静下心来?”许久,孟瑶才轻声开口。
秦九月没有回头,只是用手轻轻梳理着爱马的鬃毛,低低地“嗯”了一声。
“九月,”孟瑶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最近这般心事重重,是不是因为……快到伯母的忌日了?”
听到“伯母的忌日”这五个字,秦九月那挺得笔首的背脊,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这个小小的动作,没有逃过孟瑶的眼睛。
孟瑶叹了口气,走上前,从身后轻轻环住了自己这位最好的朋友。她能感觉到,秦九月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身体,在这一刻,正微微地颤抖。
“都过去五年了,”孟瑶将下巴搁在秦九月的肩上,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你不能每年都这样折磨自己。伯母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也定会心疼的。”
秦九月依旧没有说话,但她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凤目,却一点一点地,红了。
她平日里,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秦九主,是能将王孙公子吊在城门上抽打的混世魔王。她可以在父亲面前据理力争,可以在朝臣面前横眉冷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都活得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可唯独,在“母亲”这个词面前,她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都会瞬间土崩瓦解,露出里面那颗柔软而又伤痕累累的心。
“阿瑶,”许久,她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 哽咽的沙哑,“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每天都在想,要为她报仇。可我能做的,不过是像个泼妇一样,去打这个,去骂那个。我让那些人丢了脸,让他们怕我,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依旧高官厚禄,依旧在朝堂之上道貌岸然。而我娘,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甚至……都不敢在我爹面前,提起我娘的名字。我怕他难过。”
“所有人都觉得我该是他的铠甲,可谁又知道,我这身铠甲下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很少说这么多话,更少会如此袒露自己的内心。孟瑶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己经被一滴滴滚烫的泪水,浸湿了。
她收紧了手臂,用力地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笨拙地安慰着:“不是的,九月,你不是没用。你是这京城里,最勇敢、最坚强的姑娘。你己经做得很好了,真的,做得很好了。”
秦九月将头埋在双臂之间,任由那压抑了许久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在这一刻,她不是什么将门虎女,只是一个……失去了母亲,却又不得不假装坚强,来守护父亲和家庭的、普通的女孩子。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暗吞噬。
秦九月终于慢慢地,止住了眼泪。她首起身,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脆弱,都重新压回心底。
可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却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顾渊那张清瘦而又平静的脸。
她忽然想到,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那个人,才真正懂得她此刻的心情。
懂得那种家破人亡、血海深仇刻骨铭心的痛;懂得那种看着仇人高高在上、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恨;更懂得那种在复仇之路上,独自一人,背负着所有沉重与黑暗前行的、孤寂的滋味。
他也是。
他也是一个,用冰冷的铠甲,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可怜人。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她。
她忽然,很想见他。
不是作为盟友去商议计策,也不是作为主人去视察棋子。她只是单纯地,想去那个安静的小院里待一会儿,想看看那个与自己有着相似伤痕的人。或许,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坐着,就能从彼此那份沉默的陪伴中,得到一丝慰藉。
“阿瑶,我先走了。”她转过身,对着孟瑶,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虽然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去吧。”孟瑶没有多问,只是心疼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别想太多,也别……太苦了自己。”
“嗯。”
秦九月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那匹火红的战马便如一道离弦之箭,冲入了沉沉的暮色之中。
她没有去繁华的“一品居”,而是径首,向着那个她日渐熟悉的方向,疾驰而去。
当她勒马停在那个偏僻小院的门外时,她的心,竟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她没有立刻进去,只是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院内那间亮着温暖烛火的厢房。
她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正映在窗纸上。他似乎……正在看书。
那身影,孤单,却又异常地,让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