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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南华街像条流动的织锦，各色幌子在微风中招展。绸缎庄的蜀锦映着日光，香料铺的龙涎香混着茶肆的茉莉香，还有街角捏面人的老汉吆喝声，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龙天策穿着月白锦袍，腰间玉带扣着枚羊脂玉，金发黑眸在人群中格外惹眼，正慢悠悠地晃着折扇——这是他被“放出”书房后，第一次如此自在地逛市集。
“这月的《齐民要术》总算抄完了，”他用扇骨敲了敲路边糖画摊子，看老师傅手腕翻转，一条糖龙在青石板上渐渐成型，“倾城你说，老祖宗们没事写那么多种地的书做什么？难道还真指望小爷我解甲归田去种西瓜？”
玉倾城跟在他身侧，银发松松挽了个随云髻，仅用一支碧玉簪固定，月白襦裙下摆扫过青石板上的水洼。她手中捧着一卷刚从书铺买的《梦溪笔谈》，闻言抬眸，紫眸落在不远处的瓜摊上：“你看那瓜农的藤蔓绑法，用的正是《齐民要术》里‘种瓜篇’的压蔓法，能多结三成瓜。”
龙天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老汉正佝偻着腰整理瓜摊，青绿的西瓜滚了满地，上面还带着清晨的露水。旁边站着个身材异常壮硕的汉子，酱色短打绷得胸脯鼓鼓囊囊，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黑黢黢的臂膀，正是城南有名的泼皮黄强。
“这位爷，这瓜五文钱一个，”瓜农搓着手，声音带着讨好的笑意，“刚从地里摘的，沙瓤的！”
黄强剔着牙，三角眼斜睨着瓜农，突然伸手抱起两个最大的西瓜，西瓜在他怀里像两个小皮球：“钱？老子在城南吃西瓜都不给钱，吃你几个烂西瓜算什么！”他掂量着西瓜，突然把脸凑近瓜农，“这瓜保熟么？”
瓜农吓得后退半步，围裙都在发抖，却仍强笑着点头：“保熟！绝对保熟！您看这纹路，这蒂头，都是顶好的……”
“顶好的？”黄强突然把西瓜往摊子上一砸，“砰”地一声脆响，红瓤溅了瓜农一身，“保熟怎么不甜？老子看你是想糊弄我！”
周围的摊贩纷纷侧目，却无一人敢上前。黄强在这一带横行惯了，谁都知道他跟京兆府的捕头沾着点亲，平日里吃拿卡要，大家只能忍气吞声。
龙天策手中的折扇“啪”地合拢，金发黑眸闪过一丝怒意。他刚要上前，却被玉倾城轻轻拽住了袖子。
“且慢，”玉倾城的声音很轻，紫眸却紧紧盯着黄强，“你看他抱瓜的手势，大拇指按的位置，分明是故意挑生瓜砸的。”
龙天策一愣，仔细看去，果然见黄强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正按在西瓜蒂头的薄弱处。他想起书房里背过的《兵法》：“‘兵者，诡道也’，这泼皮倒是深谙此道。”
“不止，”玉倾城翻开《梦溪笔谈》某一页，“沈括云：‘市易务需定物价，欺行霸市者，杖八十，罚没家产半。’京兆府今年刚颁的《商市条令》，第三条便写着‘强买强卖者，枷号三日示众’。”
说话间，黄强己经砸了三个西瓜，瓜农蹲在地上，看着满地狼藉，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黄强却还不罢休，又去抱第西个西瓜：“老东西，今天不赔老子十个西瓜，这摊子别想摆了！”
“慢着。”龙天策终于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他拨开围观的人群，走到瓜摊前，金发黑眸首视着黄强，“光天化日之下，强买强卖，还砸了人家摊子，你可知罪？”
黄强斜眼看他，见是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顿时嗤笑一声：“哪来的毛头小子，也敢管你黄爷爷的闲事？滚一边去，不然连你一起砸！”
“哦？”龙天策把玩着腰间的玉坠，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京兆府《商市条令》第三章第五条，‘凡市集斗殴伤人者，杖一百，流放三千里’。你刚才砸瓜时，瓜瓤溅到旁边王大婶的绸缎上，那可是十两银子一匹的蜀锦，够你流放漠北了吧？”
他说着，朝旁边一个拎着绸缎的大婶使了个眼色。那大婶本就恨黄强，立刻尖声叫道：“对啊！我的新裙子！这瓜瓤怎么洗得掉？官差！快来抓强盗啊！”
黄强脸色一变，没想到这公子哥居然懂官府条令，还会搬救兵。他强作镇定：“你少唬人！老子……老子跟这老东西闹着玩呢！”
“闹着玩？”玉倾城上前一步，紫眸清冷如冰，“《唐律疏议》载：‘诸恐喝取人财物者，准盗论。’你以暴力威胁取瓜，按律当以盗窃论处。方才砸毁的三个西瓜，每个按市价五文，加上损坏的瓜藤，共计三十文，另需赔偿王大婶的绸缎钱十两。合计十两零三十文，你是现付，还是跟我们去京兆府走一趟？”
她说话时条理清晰，引经据典，周围的摊贩们听着都连连点头，看向黄强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鄙夷。
黄强彻底慌了，他一个泼皮哪里懂这些律法，只知道十两银子够他吃一年了。他看着龙天策和玉倾城胸有成竹的样子，又看看周围越来越多的围观者，知道今天栽了。
“算……算你们狠！”黄强把手里的西瓜狠狠摔在地上，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扔在瓜摊前，“老子今天没带钱，这几个钱赔你的烂瓜！”说完，拨开人群，灰溜溜地跑了。
瓜农捡起地上的铜钱，看着满地的烂瓜，又看看龙天策和玉倾城，激动得说不出话，只能连连作揖：“谢谢公子！谢谢小姐！谢谢你们啊……”
龙天策摆摆手，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瓜农：“老丈，这是赔您的瓜钱和藤钱，赶紧收拾一下吧。”
瓜农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吓得不敢接：“这……这太多了公子……”
“拿着吧，”玉倾城温声道，“以后遇到这种事，可去京兆府衙击鼓鸣冤，如今新换的府尹最是清正。”
看着瓜农千恩万谢地收拾摊子，龙天策得意地看向玉倾城：“怎么样？小爷我刚才那几下，是不是有当年祖父升堂问案的风范？”
玉倾城白了他一眼，重新翻开《梦溪笔谈》：“不过是引了几条律法，离‘风范’还差得远。方才若不是我提醒你《商市条令》，你连他该受何罚都不知道。”
龙天策挠了挠头，看着她认真看书的侧脸，阳光洒在她银发上，像镀了层碎钻。他忽然发现，这“女诸生”捧着书的样子，其实比西市的舞娘好看多了。
“是是是，都怪夫人教导有方，”他难得地服软，凑过去看她的书，“那沈括还写了什么有趣的？”
玉倾城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将书往他那边挪了挪：“你看这篇，‘磁石磨针锋，则能指南，然常微偏东，不全南也’……”
南华街上人来人往，阳光正好。曾经的混世魔王如今能引经据典退恶霸，而那位冷艳的女诸生，也在不经意间，让墨香染上了人间烟火气。两人并肩走在熙攘的市集中，一个金发黑眸神采飞扬，一个银发紫眸清冷如月，身后是收拾妥当的瓜摊，和渐渐散去的围观人群，仿佛刚才的闹剧只是一场过眼云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