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玦的马蹄几乎要碾碎青石板。
七里地的夜路,他竟觉得比二十年脱口秀场子的倒计时还难熬。
小六子缩在马后抱着他腰,每颠一下都抽抽搭搭:“我敲了三遍门没人应,绕到后窗看见陈老先生趴在地上......”
“闭嘴。”和玦咬着牙喝断,手心全是汗。
他能听见自己喉咙里的闷响,像被掐住脖子的野狗——陈掌柜那晚缩在墙角发抖的脸突然浮出来,原来不是吓的,是在憋着不说。
系统提示里“墨鹰”两个字烧得他后颈发烫,这组织早就在眼皮子底下转悠了。
北新桥三条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阿强的马先刹住,灯笼光里,陈记茶行的朱漆门歪在地上,门板上两道深可见木的刀痕。
和玦纵身跃下马,鞋跟磕在门槛上差点栽进去——正厅里檀木茶柜倒了半排,青花瓷茶罐碎得像雪,陈老先生蜷在八仙桌下,灰白的辫子散成乱草,左肩上的血把月白夹袄染成紫褐。
“陈伯!”和玦扑过去,膝盖撞在碎瓷上也不觉得疼。
他托住老人后颈,指尖摸到黏糊糊的血,心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陈老先生的眼皮颤了颤,浑浊的眼珠对上他的脸,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小川......墨鹰......他们要灭口......”
“先别说话。”和玦扯下外袍垫在老人头下,转身对阿强吼:“去药铺!
把王大夫背来!“阿强应了一声冲出去,他又摸出帕子按住陈老先生的伤口,血透过帕子渗到指缝里,”您慢慢说,谁要灭口?“
“我......三十年前在户部当差......”陈老先生喘得像破风箱,右手摸索着往怀里掏,摸出个油布包,“管过盐引账......墨鹰......专收黑账的刀子......”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和玦手背,“他们今晚撞门就问‘玉玦’......说我藏着......”
和玦的手猛地一僵。
他摸出自己怀里的玉玦,月光透过油布照在两块玉上——纹路竟严丝合缝。
陈老先生的手指碰了碰玉,突然笑了:“当年善保阿玛......救过我命......这玉是信物......”
“哥!”院外传来马蹄声。
和珅提着腰刀冲进来,月光在刀鞘上划出冷光。
他一眼看见地上的陈老先生,立刻蹲下来翻找伤口:“左肩贯穿伤,没伤着骨头。”他解下自己的腰带扎住老人上臂,抬头对和玦道,“阿强去请大夫了?”
“嗯。”和玦喉咙发紧。
他盯着和珅扎绷带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这双手前日还给他剥糖炒栗子,此刻却稳得像刻在石头上。
“陈大人。”和珅突然改了称呼,“您当年在户部管的是两淮盐引案?”
陈老先生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你......知道?”
“家兄查过旧档。”和珅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乾隆二十八年,两淮盐引亏空一千余万两,结案时只斩了三个小吏。”他按了按老人手背,“您留着账册?”
“在......在保定茶栈的暗格里......”陈老先生的头歪向和玦,“小川......那玉玦......是钥匙......”
院外传来阿强的吆喝:“王大夫到了!”和玦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他扶着墙站起来,看王大夫给陈老先生敷药,听和珅低声交代阿强:“立刻派三个护院守在药铺后巷,天亮前把陈大人送到西首门外的庄子。”
“哥。”和玦扯了扯和珅的袖子,“墨鹰为什么盯着陈伯?”
和珅没说话,拉着他走到院角。
灯笼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我今早去内务府查了陈记茶行的商引——近半年往江南运了十二车砖茶,每车都多了二十斤。”他从怀里摸出张纸,是茶叶税单的拓本,“多出来的分量,够养一支两百人的私兵。”
和玦的后颈又开始发烫。
系统面板突然弹出:【检测到关键线索,戏精值+50】他没心思看,攥着税单的手首抖:“所以陈伯不是普通茶商,他是......”
“是证人。”和珅的声音像块冰,“有人怕他把当年的账册抖出来。”他突然握住和玦的手腕,力道重得发疼,“今晚的事,你别插手。”
“放屁。”和玦甩他的手,“你当我是蹲在后院玩蛐蛐的?”他摸出怀里的玉玦,“陈伯说这是信物,我不查谁查?”
和珅的眉峰挑了挑。
他盯着和玦发红的眼眶,突然叹了口气,从腰上解下块金牌:“明早让阿强去顺天府调十个番子,庄子周围加三重岗。”他低头替和玦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襟,“但你不许出庄子半步。”
和玦刚要反驳,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阿强掀开门帘,脸上全是汗:“大人,西西牌楼的线人送来消息——墨鹰这月在城南当铺提了三笔现银,牵头的是......”他看了眼和玦,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说。”和珅的声音冷得像刀。
“是......是礼部侍郎鄂尔泰大人的亲卫。”
和玦觉得太阳穴“嗡”地炸开。
鄂尔泰是乾隆跟前的红人,上个月还陪驾去了热河——这样的人怎么会和墨鹰扯上关系?
“知道了。”和珅把金牌塞进和玦手里,“你先送陈大人去庄子,我去鄂府查账。”他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和玦一眼,“别耍花样。”
“知道啦知道啦。”和玦挥挥手,看和珅翻身上马,马蹄声渐远,这才转头对阿强道,“去马厩把那匹青骓牵出来,我要跟你一起送陈伯。”
阿强瞪圆了眼:“大人说您不许出庄子......”
“他说不许出庄子,又没说不许去庄子。”和玦扯了扯阿强的袖子,“再说了,你一个人能扛得动陈伯?”
阿强被他说得没辙,嘟囔着去牵马。
和玦蹲在陈老先生身边,看王大夫包好最后一层纱布,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小川......小心鄂府的梅花......”
“梅花?”和玦没听清。
“鄂......”陈老先生的眼睛突然闭上,呼吸渐渐平稳。
和玦摸了摸他的脉搏,跳得还算稳。
他给老人盖好被子,跟着阿强把软榻抬上马车,看小六子缩在车角打哆嗦,突然想起什么:“小六子,明早去悦来栈把陈掌柜的账本全搬来,特别是保定那批货的单子。”
“哎!”小六子吸了吸鼻子,擦了擦脸上的草屑。
马车辘辘碾过青石板。
和玦掀开车帘看月亮,半圆的月挂在屋檐上,像把缺了口的刀。
他摸出怀里的玉佩,触手生温——原来这不是普通的玉佩,是打开秘密的钥匙。
西首门外的庄子到得比预想中快。
和玦看着护院们把陈老先生抬进东厢房,看阿强带着人在院墙上插满荆棘,看小六子蹲在灶房煮红糖姜茶,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靠在廊柱上摸出系统面板,戏精等级己经跳到了配角,新技能“察言观色”闪着光——可此刻他宁愿自己只是个说单口的,而不是被卷进这摊浑水里的钮祜禄·和玦。
“川哥!”小六子端着茶跑过来,“王大夫说陈老先生明早就能醒。”
“好。”和玦接过茶,手却在抖。
他望着东厢房的窗户,月光透过窗纸照出晃动的人影——那是守夜的护院在巡逻。
后半夜的风突然凉了。
和玦裹紧外袍往屋里走,刚踏过门槛,就听见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猛地转身,看见墙角的老槐树晃了晃——不是叶子,是人影。
“谁?”他大喝一声,抄起门边的木棍。
院外的脚步声顿了顿,接着传来利刃出鞘的轻响。
和玦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摸出怀里的玉玦,突然听见东厢房里传来陈老先生的惊呼:“墨鹰!”
紧接着,瓦片碎裂的声音从头顶炸开。
和玦抬头,看见三个蒙着黑布的人影从房上跃下,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们的腰间,都别着半朵雕着梅花的银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