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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前的雷声惊醒小满时，窗台上的梅枝己经爆出青芽。她赤脚跑到窗前，看见外婆正站在菜畦里，蓝布衫被晨风吹得鼓起来，像面褪色的旗。院子里那层薄霜正在融化，露出底下嫩绿的荠菜芽。
"来搭把手！"外婆朝她招手，脚边的竹篮里躺着几把带着泥的小铲。小满套上胶鞋冲进院子，冻土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外婆教她辨认刚冒头的野菜：锯齿状的是蒲公英，心形叶的是荠菜，还有几丛叶片肥厚的马齿苋，掐断茎秆会渗出透明的黏液。
厨房里飘着糯米香。外婆掀开木甑的盖子，蒸好的青团碧玉般躺在荷叶上。小满趁热咬了一口，艾草的清苦混着豆沙的甜糯在舌尖化开，烫得她首呵气。外婆笑着递来竹筒杯，里头的野莓汁还浮着碎冰碴。
"该翻酱缸了。"饭后外婆突然说。两人合力挪开酱缸的石头盖板，经过一冬的发酵，黄豆己经变成深褐色的酱醅，表面结着层盐霜。外婆用特制的木耙翻搅酱醅，浓郁的酱香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
小满学着外婆的样子耙酱，酱醅在木耙下发出黏稠的咕啾声。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酱缸里，那些翻涌的酱沫像极了雨后池塘的泥泡泡。她忽然发现缸壁上有道细小的裂纹，外婆却说无妨："老酱缸都有脾气，这道疤还是你外公年轻时磕的呢。"
午后，村里传来打铁铺开张的脆响。外婆翻出卷刃的镰刀和生锈的锄头，说要赶在春耕前磨利。小满坐在磨刀石边浇水，看着锈红的溪流在青石板上蜿蜒。外婆磨刀的姿势像在给大地把脉，刀刃与石头摩擦出的火星溅到她的胶鞋上，烫出几个小小的黑点。
归途经过小溪，冰层己经化开大半。外婆突然蹲下身，从浅滩捞起几块鹅卵石。石头背面附着些透明的小圆球，像极了迷你版的青蛙卵。"这是石螺卵。"外婆把石头放回水里，"等谷雨时分就能捡螺蛳了。"
傍晚的风突然变得绵软。小满帮外婆收晒酱的竹匾时，发现西墙根的积雪下钻出一丛紫花地丁。外婆掐了朵花别在她衣襟上，说这是春天别在衣襟上的勋章。那抹紫色在暮色中越来越深，最后变得像滴凝固的桑葚汁。
夜里下起细雨。小满听见外婆摸黑起床的动静，光脚跑到楼梯口，看见老人家正把陶盆搬到屋檐下接雨水。"这是桃花水，"外婆仰头望着雨丝，"拿来煮茶最清火。"小满学着她的样子伸出舌头，雨滴落在舌尖凉丝丝的，竟真有一丝桃花的甜味。
次日清晨，小满被"咚咚"的闷响吵醒。院子里，外婆正在石臼里舂茶籽。晒干的油茶籽在重击下裂开，散发出坚果般的油脂香。小满分到的任务是过滤茶油，金黄的油液透过粗棉布，在陶罐里积成小小一汪，映得她睫毛都成了琥珀色。
"试试？"外婆用筷子蘸了滴新油点在她手背上。小满惊讶地发现这油竟不腻手，轻轻揉搓就化开了，留下一层淡淡的草木香。外婆说这油能存十年不坏，是嫁妆里的压箱宝。
雨停后，阳光变得毛茸茸的。小满跟着外婆去给果树嫁接，篮子里装着用湿布裹着的桃树枝。外婆削接穗的手法像在雕玉，斜面要削得平滑如镜。小满举着树枝当支架，看外婆用稻草绳把切口绑紧，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给婴儿系襁褓。
歇脚时，外婆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头的芝麻糖还带着体温，咬下去酥得掉渣。两人坐在田埂上分食一块糖，看蚂蚁队伍搬运他们掉落的糖屑。远处有牧童赶着水牛走过，牛铃叮当声惊起一群白鹭。
回家路上，外婆突然在竹林边停下。枯叶覆盖的土坡上，几个尖锥形的褐斑正破土而出。"是雷笋！"外婆轻轻拨开落叶，露出底下白玉般的笋尖。小满学着用竹刀挖笋，刀刃切断笋根时，一股清冽的汁液溅到她脸上，带着竹林特有的晨露气息。
厨房里，新挖的春笋正在沸水中褪去涩味。外婆从腌菜坛里捞出最后一把雪里蕻，黄绿的菜叶裹着晶亮的盐粒。小满帮忙撕菜梗时，指尖渐渐染上淡淡的酸香，连指甲缝里都藏着几粒罂粟籽大小的辣椒末。
晚饭的腌笃鲜端上桌时，月亮刚好爬上椿树梢。奶白的汤里沉浮着笋块和咸肉，汤面漂着金黄的油星。小满捧着碗喝汤，看见汤里映着的月亮被热气搅碎又聚拢，像在演皮影戏。外婆从灶膛扒出个煨熟的土豆，掰开后热气腾起，露出沙瓤的内心。
睡前小满翻开日历，在惊蛰那天画了只小虫子。窗外，早醒的青蛙正在池塘试嗓，咕呱声和着融雪滴落的节奏。楼下传来外婆整理种子的声响，还有陶罐相碰的清脆回音。
她摸出枕头下的食谱册，发现扉页夹着片新压的紫花地丁。翻到"春宴"那章，外婆新添了笔迹：春分要食三鲜，清明该备青团，谷雨得煮桃花粥……墨迹未干处还粘着片桃树芽鳞，摸上去像蜻蜓的翅膀般柔软。
半夜忽然起了风。小满惊醒时，听见楼下灶间有动静。她蹑手蹑脚下楼，看见外婆正在微弱的灶火前揉面。老人家的身影被火光投在墙上，随揉面的节奏摇晃，面团在案板上发出舒服的叹息声。
"来。"外婆头也不回地递来块面团。小满学着搓汤圆，掌心的小团子越转越圆，最后变成颗莹白的珍珠。灶上的红豆汤咕嘟作响，水汽模糊了窗上的月亮。当第一颗汤圆滑进锅里时，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初啼，悠长得像把整个春天都装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