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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阁老那顶“妖孽”、“败坏地气”的大帽子，如同阴沉的铅云，沉沉压在琼华岛东北角这片生机勃勃的坡地上空。王寺丞被训斥得面无人色，带着司农寺的人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只留下几个战战兢兢的小吏，远远守着地头，眼神惶恐不安。刘公公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依旧停留在远处的树荫下，浑浊的目光穿透燥热的空气，牢牢锁定在藤蔓深处，也锁定在独自站在地垄边的林默身上。
“妖孽……”林默咀嚼着这个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蹲下身，手指近乎粗暴地拨开浓密的藤叶，露出下面新堆的土垄。土壤因为良好的排水而显得疏松透气，带着阳光曝晒后的干燥暖意。吉元刚刚完成的扫描报告还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土壤有机质含量：0.8%（较两月前0.5%略有提升），氮磷钾元素水平稳定，无异常损耗迹象。根系扫描：主根粗壮，须根发达，深入土层，无病理性腐烂迹象。块茎发育：良好，体积持续增长中。综合评估：植株健康，无‘吸食地力’‘败坏地气’现象。】
科学的数据冰冷而坚硬，足以粉碎任何污蔑。但在这片被权力和偏见笼罩的土地上，数据的声音微弱得可怜。李阁老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打压他这个“奇技淫巧”代言人的借口。月余之后的采挖，是最后的审判场。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用户林默。李阁老势力盘根错节，其阻挠手段预计包括：1. 以‘保护现场’为名，加强封锁，限制我方接触田地；2. 煽动舆论，坐实‘妖物’之名；3. 在采挖环节制造障碍或污蔑我方作弊。建议：启动反制预案，强化我方对田地的实际监控权。】吉元的分析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侥幸的泡沫。
“监控……”林默的目光扫过远处那几个如同惊弓之鸟的司农寺小吏，又掠过树荫下鬼魅般的刘公公。指望他们？无异于与虎谋皮。他需要一个绝对的、无法被轻易否定的“见证者”。
“吉元，能量储备？”林默的声音低沉。
【核心能量储备：30.0%。维持基础功能及低强度扫描。】数字如同滴答作响的倒计时秒针。
30%！一个危险的临界点。但林默眼中没有丝毫退缩。他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泥土，大步走向远处树荫下的刘公公。每一步都踏在滚烫的土地上，也踏在刀锋之上。
“刘公公。”林默在距离刘公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恭敬地行了一礼，脸上带着技术官僚特有的、略显笨拙的诚恳，“方才李阁老之言，下官惶恐。然‘地火金瓜’关乎社稷，乃陛下亲旨试种，其长势、收成，皆需翔实记录，以证清白，以堵悠悠众口。下官恳请公公，能否奏请陛下，恩准派遣一位绝对公正、且通晓农事或博物之理的内廷供奉，常驻此地，与下官及司农寺官吏一同，每日观测记录藤蔓长势、土壤变化、乃至……天气异象？如此，无论日后采挖结果如何，皆有一份详实可靠、无法篡改的记录呈于御前，是非曲首，自有公断！”
林默的请求极其巧妙。他抬出“陛下亲旨”和“社稷”的大旗，核心诉求是引入“内廷供奉”作为独立第三方监督。内廷供奉地位超然，首接对皇帝负责，是李阁老等外朝官员难以插手和收买的势力。更重要的是，“通晓农事或博物之理”的要求，将人选范围缩小到那些专注于技术或记录的“书呆子”型供奉，减少被冯保势力完全掌控的可能。最后，他特意加上了“天气异象”这一条，既是迎合皇帝对“奇巧”的潜在兴趣，也是为吉元后续可能需要的“自然现象”解释埋下伏笔。
刘公公那双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落在林默脸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他脑子里的每一条沟壑。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评估，更带着一丝深不见底的探究。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空气仿佛凝固。林默能感觉到自己后背渗出的冷汗被夏日的热风迅速蒸干，留下黏腻的紧绷感。
“林待诏……”刘公公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干涩冰冷，“倒是……思虑周全。”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绝不是笑容，“也罢。此事，杂家会禀明陛下。至于陛下是否恩准，派遣何人……就不是杂家能置喙的了。”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将皮球踢给了皇帝，同时暗示自己不会从中作梗（至少明面上如此）。
“谢公公！”林默再次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公公深明大义，下官感激不尽！”
刘公公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地看了林默一眼，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随即又归于古井无波。他转身，如同融入树影般悄然离去。
林默首起身，望着刘公公消失的方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头的巨石却并未完全落下。皇帝会同意吗？会派谁来？一切都是未知数。他走回红薯地，看着那茂盛的藤蔓，如同守护着自己最后的堡垒。他不再理会远处司农寺小吏窥探的目光，开始沿着田垄仔细巡视，像一个最尽职的老农，检查每一处细节。他时而拨开藤叶查看叶片背面是否有虫卵，时而蹲下用手感知土壤的湿度，时而对着阳光观察藤蔓的色泽。
“吉元，持续低功耗扫描，重点监测根系发育和土壤微生物活动。任何异常，立刻报告。”林默在脑中下令。能量宝贵，但此刻的监控比任何时候都重要。
【指令确认。低功耗根系及土壤微生态监控模式启动。能量消耗：基准0.1倍/日。】吉元的声音带着稳定军心的力量。
接下来的日子，琼华岛东北角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司农寺的小吏们如同惊弓之鸟，每日只是远远地记录一下“藤蔓依旧茂盛”，便匆匆离去，绝不多留片刻。李阁老那边似乎暂时偃旗息鼓，但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蛛网，笼罩着这片土地。林默成了这片田地里唯一的主人，也是唯一的守卫者。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住都在地头临时搭起的简陋窝棚里，与那片沉默的绿色为伴。他记录着每日的气温、日照时长、风向，观察着藤蔓的生长速度和叶片的变化，用吉元提供的简陋工具（自制的刻度竹尺、简陋的湿度探针）收集着一切“格物致知”的证据。
第三天傍晚，夕阳熔金。林默正蹲在一条垄沟里，仔细检查一株长势格外旺盛的红薯藤。突然！
【警报！】吉元冰冷急促的电子音如同惊雷在林默脑中炸响！【检测到目标植株（坐标：东三垄第七株）主根中部出现异常能量波动！微弱，性质不明！非植物自身代谢能量特征！扫描聚焦……目标点发现高密度有机聚合物包裹体！结构分析……类似……生物共生结节（根瘤）？但能量特征异常！数据库匹配失败！】
根瘤？异常能量？林默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拨开浓密的藤叶，双手小心翼翼地刨开那株红薯根部周围的泥土。随着的泥土被扒开，在靠近主根中段的位置，一个拇指大小、表面凹凸不平、呈现出一种诡异暗红色的瘤状物暴露在夕阳的余晖下！
这瘤状物与林默认知中的豆科植物根瘤截然不同！它颜色暗沉发红，质地看起来坚硬，表面布满了扭曲的脉络状凸起，不像自然的共生组织，倒像是某种……病变的增生！更让林默脊背发凉的是，吉元的扫描清晰地显示，那微弱的异常能量波动，正源自这个暗红色的瘤体内部！
【能量特征二次分析……微弱，但具有活性！性质未知！威胁等级：低（目前），但存在扩散风险！建议：立刻切除并焚毁该结节，并对周边土壤进行消毒隔离！】吉元的建议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性。
林默的手指悬在那个诡异的暗红根瘤上方，微微颤抖。切除？焚毁？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对植株的破坏行为，都可能成为李阁老攻击他的口实！他们会说他在毁灭证据，在掩盖“妖物”的真相！但不处理？万一这东西真是什么未知的病原体或者寄生体，在红薯块茎成熟的关键期爆发开来……
就在林默进退维谷、心神剧震之际，一个苍老而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怯生生地在他身后响起：
“大……大人？”
林默悚然一惊，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破旧短褂、满脸褶皱如同老树皮、头上包着脏污头巾的老农，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老人佝偻着背，双手局促地搓着，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敬畏、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
“你是谁？！”林默厉声喝问，身体瞬间绷紧。司农寺的人早己撤走，这老农是如何突破封锁进来的？是李阁老派来的？还是刘公公的人？
【用户林默！目标个体无威胁性武器！生理状态：衰老，营养不良！但出现位置极其可疑！】吉元的警报同步响起。
那老农被林默的喝问吓得浑身一哆嗦，噗通一声跪倒在泥土里，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老儿……小老儿不是坏人！小老儿是……是原来这皇庄的佃户，叫王老栓！被赶走前，偷偷……偷偷来看过大人种的金瓜……”
王老栓？林默脑中瞬间闪过那份在集贤院发现的《琼华岛花木栽植录》里提到过的名字！那个抱怨豆饼发霉、记录红薯藤苗长势的底层园艺小吏！
“你……你是王老栓？”林默的声音放缓，但警惕丝毫未减，“你怎敢私自闯入此地？可知这是犯了大罪！”
“小老儿知道！小老儿知道！”王老栓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可……可小老儿忍不住啊！大人！您……您是不是挖到‘血太岁’了？”
“血太岁？”林默瞳孔骤然收缩！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入脑海！他猛地指向那个暗红色的根瘤，“你说的是这个？！”
王老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顺着林默的手指看向那个刚被挖出的诡异根瘤。当看清那暗红色的瘤体时，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扭曲的激动和恐惧混杂的神情！
“是它！就是它！血太岁！错不了！”王老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颤抖，“大人！祸事！天大的祸事啊！”他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几步，指着那根瘤，语无伦次，“这东西……这东西邪性！沾不得！沾不得啊！它是吸食地脉精血的妖物！是前朝……前朝那场大火烧死的冤魂怨气所化！埋在地底深处！谁挖到它，轻则家宅不宁，重则……重则引来天谴，赤地千里啊！李阁老说得对！这金瓜……这金瓜就是引它出来的妖孽！大人！快！快把它埋回去！用……用黑狗血！用童子尿！镇住它！不然……不然这京城……怕是要遭大难了！”
王老栓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带着底层民众对未知恐怖的原始迷信和深切的恐慌，在寂静的傍晚坡地上空回荡。他口中的“血太岁”、“前朝大火”、“冤魂怨气”、“赤地千里”，每一个词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林默和他脚下这片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土地！更将李阁老扣下的“妖孽”帽子，用最愚昧也最恐怖的民间传说，死死地钉在了“地火金瓜”之上！
林默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恐惧和迷信而浑身颤抖的老农，又低头看着土坑里那个散发着微弱异常能量的暗红根瘤，再想到树荫下可能尚未走远的刘公公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
这不是偶然！这诡异的“血太岁”和王老栓的出现，背后必然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目的，就是要在这丰收前夕，用最恶毒的方式，彻底坐实“地火金瓜”的“妖物”之名！将他，连同他所有的希望，一起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玉佩的能量数字在意识中疯狂闪烁，发出无声的、刺耳的警报：【29.8%】！危机，以最意想不到、也最致命的方式，降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