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棠给吴帮主添茶,说:“我是专治心病的诊心师,从前见过这种病例。这是一种心病,叫做吹毛求疵症。症状轻的话无关紧要。不过齐小刷的症状,尤为严重。”
吴帮主半信半疑:“小刷就是比平常人爱干净了些,怎么算是病呢?”
“正常人会去洗石桥,洗得手指皮开肉绽吗?他的病情,已经到了伤害到他自已的程度了。”
吴帮主呆住了。
安棠叹口气:“这种病,越是焦虑,越是严重。他之所以没再做擦石桥这种事,是因为帮主你对他的照顾,才让他有所好转。以后如果再遇到让他感到焦灼的事,还会再犯的。”
吴帮主急忙问:“那,这病有得治吗?若能治愈,他就不会再在上工时帮人家收拾屋子,就能当一个合格的飞贼了!”
安棠:“……”
吴帮主期待地看着她:“安心师,您若能给他治好,无论多少诊金,我们妙空帮都愿意付的!”
安棠想了想,说,“若找出病根,有望治愈。这种治疗需要慢工夫,可以让他在听心馆住一阵,我给他调理一下试试。”
吴帮主连连点头。
安棠又说:“不过,有个条件。”
“您尽管提!”
安棠眸色微沉:“让你妙空帮的兄弟帮我找一个人。”
……
不久之后,齐小刷听说吴帮主要把他留下,吓得面色发白,揪着吴帮主的衣角不肯撒手。
吴帮主一再跟他承诺,并非不要他了,只是让他暂住听心馆,调理一下过度洁净的毛病,治好了就来接他回去,齐小刷才忐忑地松了手。
吴帮主对周鱼说:“周护卫,说好的十户赃物,我回头送去提刑司。”
说罢告辞,有门不走,翻窗而出,像只壁虎似的沿着墙噌噌上了屋顶,消失在夜幕中。
齐小刷站在院中依依不舍地仰望目送,哽咽道:“我又害得全帮的哥哥们半年白干了。”
安棠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们妙空帮半年才偷了十户?”
齐小刷理了理面罩,数着指头:“我们有严格的帮规。帮主说,盗亦有道。家贫的不偷,家里有病人的不偷,家里有婴儿的不偷,家里有七十岁以上老人的不偷,独居女子不偷……”
“怪不得……”安棠不由唏嘘,“你们帮主要是入仕,定是个好官。真是男怕入错行啊。”
“那不行,就该干一行爱一行。”齐小刷认真地说。
安棠无语。周鱼暂住的屋子里还有一张空床,安棠让佑宁收拾一下,让齐小刷住进去。
听到“收拾”二字,齐小刷顿时两眼放光:“我来,我来!”
安棠便由着他。
清晨时,周鱼的惊叫声响彻全院:“我的衣服呢!”
院子里晾衣绳上,平平整整挂着一串湿衣。齐小刷竟把室友的衣服连夜洗了。
安棠淡定地吩咐佑宁,让她去提刑司给周鱼拿套干净的衣靴。
用过早饭之后,安棠进到书房,拿了一本空白册子,在封皮上写下:《吹毛求疵患者齐小刷诊心记录》。
她一一记录齐小刷的种种症状,斟酌着写下治疗方案。
搁下笔抬起头时,晨光正将院中海棠的树影印在窗上。
她从袖中抽出帕子,看上面的红渍。她以给齐小刷治疗为条件,托付妙空帮寻找程秋的下落。
她疑心程秋与丰年客栈案有关,但思来想去,凭着从前对程秋不算深刻的了解,总觉得那不像是程秋能做出的事。
只有找到他,才能找到答案。
安棠走出书房,一眼看到齐小刷一身夜行衣,脸上仍遮着黑面罩,正拿着小刷子和小簸箕,正在抠院里青砖缝里的沙子。
他抬头看到安棠,动作僵住,面罩上方露出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惊慌。
安棠冲他一笑:“没关系,你就把听心馆当成家,想怎么打扫就怎么打扫,唯一一个要求,不准再洗小橘!”
齐小刷欣喜地连连点头。
安棠顿了一下,问他:“小刷,你姐姐离家时,穿的什么衣服?”
齐小刷赶忙站起来,答道:“我姐姐名叫齐小梢,她身高比我低半头,长得与我有些像,肤白,穿着一身水蓝色堆花纹上衣,玉色襦裙,绣着双凤的蓝缎绣鞋,戴着一枝银素钗。”
他说得如此细致又熟练,显然已经跟人说过无数遍。
安棠又问:“她来启安城,是想来典当什么?”
“一对上好的龙凤白玉镯。”他眼中露出一丝难过,“那原是留着给姐姐做嫁妆的,都是我无能,累得姐姐不得不将其典当……”
安棠听得心中酸痛。
齐小刷企盼地看着安棠:“你要帮我找姐姐吗?”
安棠微笑道:“我会留意打听的。”
齐小刷千恩万谢,蹲下身,扫沙子扫得更起劲了。
安棠抬高声音:“佑宁,你在家陪着小刷。”
佑宁从厨房走出来,清脆地道:“师姐放心吧,咱们又不是第一次接这号患者!”
安棠叫上周鱼,去往提刑司,直奔澄清堂。在书案的案卷堆里,找出一份清单。是丰年客栈遇害者遗物的清单。
她翻动着纸张,快速地浏览。
一行字跳入眼帘:双凤蓝缎绣鞋。
她呼吸一滞。再翻了翻,又看“女子水蓝色堆花纹上衣”,“玉色襦裙”。
纸张唰啦掉到桌上,安棠跌坐在椅上,忍不住湿了眼眶。
齐小刷的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
过了一阵,安棠没叫周鱼,独自去了一趟监房。
提刑司上下得过谢卿泽吩咐,凡是安心师的要求,皆需配合。所以,监房的狱卒麻溜地把她放了进去。
安棠隔着牢室的栅栏,看着里面趴在稻草上的卢元。
卢元被上过刑,双腿血迹斑斑。饶是如此,看到安棠时,还是爬了起来,像兽一样撑着地,两眼在牢房里似泛着绿光。
他盯着安棠,舔着破裂的嘴角,露出贪婪的笑。
“你是那个会读心术的小娘子。你倒是读读看,我现在想把你如何?”
安棠冷漠地直视着他:“我不在意一个牲口的想法。”
卢元的脸愤怒地扭曲。
“你们曾经夺了客人的一对龙凤纹白玉镯。镯子去哪了?”安棠平平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