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小青还在谢卿泽手里扭动:“大人,您捂我眼睛干嘛?”
“有死尸。”
谢卿泽简洁地说。
冬小青僵了一僵,咬着牙说:“我是捕快,我不怕!”
“好。”谢卿泽便松了手。
冬小青张眼往屋子里望了一眼,腿一软,跪在了台阶上。
谢卿泽用足尖拨拉开碍事的冬小青,抬腿迈进门槛。脚下踏到一物,挪开脚尖一看,是枚铜钱。
地面上的积尘里,洒着数枚铜钱。
沐川举起火把,照清枯尸的面容。尸体的脸已然腐败又风干,两只眼球早已不见,眼眶黑洞洞的俯视着下方的人。发黑的皮肉残缺不全,贴在脸骨上,露着发黄的牙床。残缺不全的牙齿间,隐约可见几枚锈得发绿的铜钱。
忽听身后传来颤抖的声音:“焦……焦叔,是焦叔!”
原来是冬小青跟了进来。
沐川回头看他:“腐败成这样,你是如何认出来的?”
冬小青躲在沐川身后,伸头看一眼又吓得闭上眼,说:“他穿的是县衙文吏的公服,还有腰上挂的那个酒葫芦,就是焦叔的!”
谢卿泽看着枯尸:“没错,是焦升。我见过他本人,这身形、脸骨、发须、还有缺的三颗门牙,与他的长相对得起来。”
谢卿泽把火把凑近枯尸的脸,问冬小青:“冬小青,你看一下,你焦叔有没有在笑?”
冬小青吓得魂飞天外,一屁股坐到地上,闭上了眼睛:“大人不要吓我!”
谢卿泽蹙眉,又问沐川:“沐川,你觉得呢?”
沐川仔细看,摇了摇头:“他的脸腐败得厉害,但怎么看也不像有笑容。”
枯尸大张着口,残存的皮肉,隐约能看出窒息时的痛苦表情。
“凶手没有给焦升下陶然仙草,让他做出笑容,为什么?是当时凶手手里没有陶然仙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谢卿泽自言自语。
冬小青不敢抬头看,低头抹着眼泪。
谢卿泽对他说:“去通知冯县令,说这边出案子了,把人手都调过来。对了,不论他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再提醒他一遍,带上挖掘工具。”
冬小青问:“咱们要挖掘什么?”
“少废话,快去!”沐川在他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
冬小青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谢卿泽站在悬尸前,与枯尸可怖的脸对视着,瞳底涌动着墨云似的暗潮。
“铜钱傀儡?”他低低念道,“原来早在去年八月,就已经出现一起铜钱傀儡案了。”
他从沐川手中拿过火把,照了照地上。右手握住佩刀刀鞘,腰间挂钩的机铦“咔”地轻响,熟练地取下来,用刀鞘的尖,在地面灰尘上画了个圈,圈出一对颜色暗沉的脚印,说:“凶手留下了脚印。”
他搬来一张破方桌,踩了上去,端详着梁上垂下的绳索,自语道:“是用颜料染红的麻绳,与丰年客栈的一样。”
……
不久之后,冯县令带着一帮人匆匆忙忙赶到。
沐川带着一众衙差去后院挖掘,冬小青则带着冯县令,进到客店大堂。
冯县令一眼看到悬在梁上的枯尸,惊呼一声,差点昏厥过去。
谢卿泽正站方桌上,几乎与枯尸平齐,一手擎着火把,用佩刀的刀鞘拨弄着枯尸仔细审视。
他看都不看冯县令一眼,问:“冯县令,你过来看看,这是焦升么?”
冯县令哆嗦着上前,仰头看了看,急忙退开一段,用袖子遮着眼,惊恐道:“是老焦!他失踪近半年,没想到,竟被人杀害于此,还将他吊在这里!”
谢卿泽手中火把燃得差不多了,他跳下方桌,对冬小青道:“冬小青,去找盏灯。”
冬小青在屋子里转了一阵,不知从哪里找来盏油灯,在火把燃尽的前一瞬,把灯芯点着。
谢卿泽丢下冒烟的火把杆,理了理袍角,问:“冯县令,你在潭县待了多少年了?”
冯县令手拱在胸前,不敢抬头:“下官……下官从县衙的主簿做起,已兢兢业业整整十年。”
“十年,总算熬上了县令。不容易啊。那么,七年前此处客店发生的客商陶舜中失踪案,你可知情?”
冯县令眼珠滚动了一下:“大人说什么失踪案?时间太久了,下官……下官不记得……”
“上次本官来时,曾问你,可记得七年前安御史为何在潭县耽搁数日,你说不记得。这一次,又说不记得。”
谢卿泽眼角挂着嘲讽,“冯奎,你记性这么差,能提拔为县令,怕不是凭的装糊涂的本事?”
冯县令脸上闪过慌张,旋即带着哭腔道:
“大人明鉴!下官年纪大了,糊涂健忘,能力固然差了些!但是下官两袖清风,一心只想只为百姓,问心无愧!若是因招待不周招您怪罪,那都是下官的错……”
“少给本官扣帽子!”谢卿泽掏出陶舜中案的案卷扔在他身上,“既然忘了,就好好看看。”
冯县令捡起折册,哆嗦着手展开。
灯光昏幽,谢卿泽脸上爬上阴影,徐徐说:“七年前,客商陶舜中疑似在此间客店失踪,其义子陶梁到县衙报案,指控店主年有锋杀人谋财,之后不了了之,以诬告结案。”
谢卿泽抬手点一下折册:“你告诉本官,当初写这份案录的主簿是谁。”
冯县令苦着脸:“是……是下官!下官当时是主簿,所有的案录几乎都是由下官书写。此案当时已结,下官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那如今,你县衙的吏胥莫名死在这家客店,你还不放在心上么?”谢卿泽抬起刀鞘,指向半空里微微晃荡的枯槁“傀儡”。
冯县令脸色灰白,不敢抬头看,结结巴巴道:“下官……下官也不知这桩旧案是否有隐情,下官当时不过是个主簿啊!”
“那焦升呢?当时是做什么的?”
冯县令脸色变了变,吞吞吐吐:“是……是……”
擎灯的冬小青插话了:“太爷忘了吗?焦叔以前是捕头啊!后来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才转做清闲些的书吏。”
谢卿泽睨着冯县令:“原来焦升当过捕头啊。那客商失踪案,不会是他经手查办的吧?”
冯县令用袖子擦着汗:“可能……可能是吧。”
谢卿泽冷笑,道:“把仵作叫进来。”
冯县令面露难色:“回大人的话,我们小地方的衙门没有仵作,偶尔有命案需要验尸,都是由义庄的搬尸人来临时充任,今晚下官还没顾上让人通知他,待明日……”
谢卿泽牙咬得脸颊紧绷,阴沉沉道:“冯县令,你是真不想把焦升之死查明白啊。”
冯县令脸色一白,一揖到地:“下官绝无此意!”
“好,那便开始吧。”谢卿泽挑眉,“冬小青!”
“小的在!”冬小青本本分分擎着油灯,突然被点名,吓得差点被灯油烫到手。
谢卿泽用刀鞘磕了一下他方才垫脚的方桌:“上去!”
冬小青战战兢兢:“干嘛呀……”
“你来验尸。”谢卿泽阴森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