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屋外都没有点灯,但外面的雪反映出的雪色,让视野还算清晰。
陶梁透过屏风缝隙,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门口,是名女孩子。
女孩在门外站了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出声。
“阿娘?”
厅里一片死寂,当然没有人回应她。她又叫道:“阿爹?哥哥?”
她仍未等到回应。
躲在屏风后的陶梁记起来,安御史曾提过,他有一儿一女,小女雨棠,年方十二。
他明白了,这少女是安御史的小女儿安雨棠。
女孩迈进门槛,在昏暗的厅堂里,又轻轻地呼唤了几声,声音空空地回荡。女孩跪倒在地,小声地哭起来。
陶梁躲在屏风后,没有勇气出去面对她。
当时,他虽然还不知道那个风雪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已经猜到一些。他记得清清楚楚,是自已亲手在宴厅的香炉里投的。
他不理解自已为什么那么做,懊悔得想死。
他听到女孩的哭声断断续续,渐渐没声了。偷眼一看,女孩蜷伏在地,好似睡着了。天寒地冻,开着门的厅堂里冷得刺骨。陶梁想悄悄出去,给她盖点东西。
刚一动作,门外又传来脚步声。陶梁吓得又缩了回去。
透过屏风的缝隙,他看到一名灰袍老人从门口进来,老人身材圆胖,在厅中团团转着看了一圈,连连慨叹:“造孽,造孽啊……哎呀!”
老人的感慨声戛然而止,被趴在地上的女孩绊了一跤。
老人吃力地爬上站,哼哼唧唧:“差点摔死老夫……”
他回头看清绊倒自已之物,惊呼道:“这里怎么有个人啊!”
老人上前查看,惊呼更甚:“哎呀,这孩子烧得厉害,需得快些找郎中看看。”
说着,他将女孩扶起,负到背上站起身。他圆胖的身形突然灵活了许多,飞快地奔出门去,消失在门口。
陶梁听着老人是要带安雨棠去求医,便没有阻拦。实际上,他那时候头脑仍有些昏噩,反应均是慢一拍的。
那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
老人带走安雨棠后不久,陶梁想着也先离开再说,厅外忽然有隐隐话声传来——
“陶梁定然还藏在此处!”
那是男子的话声,话音有些苍老,其中透出的阴森杀意,像一根冰冷的铁钉,将陶梁钉在屏风后,一动不敢动了。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门主,你不是说,不论他藏在哪里,只要晃一晃那只金铃,他便会像只狗一样跑到你跟前吗?可是,那晚你无论如何晃,都没有召来他,你该不会是吹牛的吧?你答应过我,要将陶梁送给我当玩具的,这下子弄丢了,我跟着你还有什么趣味!”
老年男子不悦地道:“我都控制着他给安家人下了,你怎的还不信?那晚召不来他,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当时他失去了意识。他多半还待在安宅之中!”
年轻的声音透着挑衅:“那你倒是拿出金铃,召唤他来,让我看看啊!”
那两人一边争吵着,一边走进了宴厅。
陶梁透过屏风的缝隙,借着门窗映进的微蓝雪光,看到是一高一矮两名身披黑斗篷的人,兜帽之下,是两张骷髅脸!
是陶梁藏在雪窝中时,看到的那两个斗篷人!
这一次离得近,陶梁看清了,那两张“骷髅脸”,其实是黑面具上绘着白色头骨的形状,遮在兜帽阴影下,旁人只看得见白色骷髅。
他们的争吵还在继续。
高个子的声音苍老:“官府的衙差就守在安宅大门外,此时用金铃,必会惊动他们,不能冒险!”
矮个子的声音年少,他哼了一声:“我看,你是防着我吧?你说过把安雨棠做成活傀儡送我的,怕是要食言!”
“我答应你的事,绝不食言!一个活傀儡算什么?”
高个子一边说,一边摸出一个铁函。
屏风后的陶梁隐隐看到,那铁函上雕着繁复的兽首花纹,似与之前高个子用的铜铃的形状近似。
高个子以炫耀的姿态托着铁函:“看到了吗?这是个机关铁函,里面装着尊上亲手书写的密信。他在信中说,对你的表现十分满意,夸你是个可造之材,悬丝门后继有人!”
高子个循循善诱,“尊上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是说我百年之后,你便是悬丝门的下一任门主!尊上位高权重,你只要靠上他,别说一个活傀儡,就是百个千个,你要多少有多少!”
矮个子似有所动,但仍然矜骄:“你先把陶梁找出来再说罢。”
高个子环视四周,说:“天气寒冷,他多半藏在室内。放一把火,不信不把他烧出来。救火的人只会从前门进来,待陶梁一冒头,咱们抓住他从后边撤离便是。你去厨房或库房找些火油来。”
矮个子冷哼一声:“门主,我还没正式投入你门下呢,你吩咐谁呢?”
高个子怒道:“小子,若不是尊上对你青眼有加,我非把你……”
矮个子扬起骷髅脸:“你要如何?”
他虽然个子低,气势却不弱,瞬间散发渗人杀意。
高个子隐忍着怒意,道:“我与你一起去找,行了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宴厅。不久之后,火从四面八方烧起来。
陶梁心知大事不妙,从屏风后爬出来,想溜出去,到了门边,却见那两人一个拿着油壶,一个拿着火把,在外面转来转去泼油点火。他避在门边,不知该进该退。
忽然看到矮个子提着油壶,走到宴厅这边,挨着窗户泼油。
陶梁惊慌失措,往门框后一缩,动作大了点,撞出一点声音。
矮个子脚步一顿,侧过脸,骷髅面具黑洞洞的眼眶盯向这边。他沿着门廊,一步步朝宴厅门口走来。
陶梁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