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在喉间凝成铁锈般的腥甜,我攥着林正雄的衣襟在黑暗中摸索。
湿滑青苔蹭过手背时,忽有月光从头顶裂隙漏下来,照见半截朱漆斑驳的雕花梁柱。
"是林府西苑的废佛堂。"我借着月色辨认梁上褪色的梵文,被他扣着腰跃出密道。
沾血的经幡缠在脚踝,像极了话本里说的姻缘线。
林正雄松开我时踉跄半步,掌心血珠落在青砖上绽成红梅。
我装作没看见他苍白的唇色,伸手拂去他肩头碎叶:"锦衣卫的轻功,不过如此。"
"比不得玄门秘术。"他反手将染血的帕子塞进我掌心,飞鱼服广袖拂过供桌,惊起积灰下两盏长明灯。
烛火跃动的刹那,我瞥见佛龛后露出半卷泛黄书册。
檀香混着霉味钻进鼻腔,我贴着冰凉石壁挪步。
铁索声仍在耳畔回响,可此刻吸引我的是书卷边沿墨渍——那分明是玄门专用的朱砂纹样。
"别碰!"
林正雄的喝止迟了半拍。
我指尖刚触及书脊,便觉有冰凉铁器抵住后颈。
供桌下散落的信笺被夜风掀起,火漆印上双头蟠龙纹刺得人眼疼。
"解释。"绣春刀贴着耳际擦过,削断我鬓边一缕碎发。
他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像淬了毒的琥珀,"谁派你来查林府旧案?"
我攥紧书卷转身,撞进他翻涌着戾气的眸子。
飞鱼服银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衬得他像尊玉面修罗。
若是半月前,我定要与他争个面红耳赤,可此刻掌心符咒正隐隐发烫。
"林大人以为这是何物?"我将书卷抵在他心口,玄门特有的鎏金符文突然泛起微光,"《天工秘录》残卷,三年前玄门失窃的禁书——倒要请教大人,为何会出现在贵府佛龛?"
他瞳孔骤然收缩。
我趁机抽走压在最底层的信笺,火漆断裂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泛潮的宣纸展开,首行"玄帝亲启"西字如惊雷劈在心头。
"还给我!"绣春刀哐当落地,他擒住我手腕的力道几乎捏碎骨节。
血腥气突然浓烈起来,我这才发现他后背洇开大片暗红。
对峙间忽有急促脚步声逼近,小桃提着灯笼撞开掉漆的木门。
暖黄光晕里,她发间绢花随着喘息剧烈摇晃:"公子!
刑部的人往西苑来了!"
林正雄身形微僵,我趁机抽回手腕。
染血的符纸飘落在信笺上,玄门秘纹遇血即燃,顷刻将蟠龙火漆烧成灰烬。
"现在可信了?"我抚平袖口褶皱,将残卷塞进他染血的衣襟,"若我要害你,方才在密道就该让情蛊发作。"
夜风卷着残灰扑向窗外,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
小桃战战兢兢举着灯笼,光晕在我们之间划出朦胧的界。
林正雄喉结滚动数次,最终伸手按住我肩上伤口——方才坠入密道时蹭破的,此刻才觉出疼来。
"公子真的在找药典!"小桃突然指着佛龛角落惊呼,"您看那红木匣子,不是上个月丢的妆奁么?"
我顺着她指尖望去,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褪色的《女诫》封皮下,分明压着玄门失踪多年的《九转还魂方》。
正要上前,却被林正雄横臂拦住。
他指尖还沾着我的血,在残卷扉页划出诡谲符咒。
经年积灰簌簌落下,露出暗格里半枚青铜钥匙。
月光忽然大盛,我瞧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像极了当年玄门禁地里的琉璃盏。
"明日......"他喉间滚过一声叹息,尾音散在穿堂而过的夜风里,"西厢房会腾出来。"
远处犬吠撕开夜幕,我弯腰拾起烧剩的半张信纸。
焦痕蜿蜒处,"弑师"二字清晰如刀刻。
林正雄的佩刀忽然发出嗡鸣,月光下,他收刀入鞘的动作比往常慢了半拍。
林正雄的指尖还悬在青铜钥匙上方,夜风卷着灰烬扑簌簌落在他肩头。
我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忽觉腕间情蛊印记微微发烫——这蛊虫最忌说谎。
"公子……"小桃怯生生扯我衣袖,灯笼在她手中晃出凌乱光斑。
佛堂外脚步声愈发清晰,刑部官靴踏碎枯枝的声响像是催命符。
林正雄突然抓起我的手,染血的掌心覆在我手背。
他体温低得惊人,倒像具刚从寒潭里捞出的玉雕:"戌时三刻,西角门。"
我尚未来得及反应,己被他推进佛龛后的暗格。
檀木机关合拢的刹那,刑部侍郎阴恻恻的嗓音贴着门缝渗进来:"林大人夜半祭祖,倒是风雅。"
檀香混着血腥气在狭窄空间翻涌,我后背紧贴着林正雄的胸膛。
他垂落的发丝扫过我耳尖,突然低笑一声:"夫人猜猜,他们若掀开这尊弥勒佛像……"
"闭嘴。"我掐住他手腕命门,指尖触到跳动的脉搏。
暗格外传来瓷器碎裂声,应是刑部的人在翻找证据。
小桃的啜泣声忽远忽近,像被掐住喉咙的猫儿。
三更梆子响时,我们才从暗格里爬出来。
林正雄的飞鱼服下摆沾满蛛网,月光下竟显出几分狼狈。
他弯腰拾起烧剩的信笺残角,突然将佩刀横在我颈间。
"明日搬去西厢房。"刀背贴着皮肤游走,他眼底戾气化作深潭,"你若再碰密室之物……"
"大人!"管家提着灯笼撞进门,满头大汗打断这剑拔弩张的对峙,"老夫人请您去前厅。"
晨光初现时,我正倚在紫藤花架下煎药。
药吊子咕嘟咕嘟冒着泡,氤氲水汽里突然伸来一柄鎏金错银的匕首——刀柄朝外。
"南海沉香木,可镇情蛊。"林正雄的声音比晨露还冷,玄色常服领口沾着星点药渍。
他垂眸盯着我腕间红痕,突然屈膝半跪,"那日密道……"
藤花簌簌落在石桌上,我捏着药匙的手顿在半空。
这个连中三箭都不曾皱眉的锦衣卫,此刻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竟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无措。
"西厢房有地龙。"他喉结滚动,将青玉药瓶推到我手边,"往后你要查什么,不必翻墙。"
我故意将药匙碰得叮当响,嘴角却压不住上扬的弧度。
晨风拂过腰间玄门玉珏,忽见回廊转角闪过一抹黛色衣角——是林母身边的大丫鬟。
午后的西厢房洒满碎金似的阳光,小桃捧着红木食盒蹦进来时,紫檀屏风上的缠枝莲纹都跟着雀跃。"公子快看!"她掀开雕花盖子,冰糖燕窝的甜香溢了满屋,"老夫人说秋燥伤肺,特意让厨房炖的。"
瓷碗底压着张洒金笺,簪花小楷写着"阿离"二字。
我着笺上金粉,忽觉鼻尖发酸。
三个月前初嫁时,这笺纸还是浸过毒汁的——林母亲手端来的合卺酒,可是蚀穿了三层青砖。
暮色西合时,我倚在软榻上翻看《九转还魂方》。
窗外飘来糖炒栗子的焦香,林府厨娘竟破天荒问我要不要添宵夜。
铜雀烛台上的火光突然一晃,腕间玉珏毫无征兆地发起烫来。
"公子?"小桃抱着锦被愣在屏风后。
我猛地推开雕花窗,夜风裹挟着某种古老威压扑面而来。
北斗星方位传来细微震颤,像是沉睡千年的巨兽在翻身。
林正雄的脚步声恰在此时停在月洞门外。
我反手扣住窗棂,玄门窥天术在眼底泛起鎏金光晕。
东南巽位有紫气冲天,那分明是……
"夫人好雅兴。"他倚着门框抛来一枚金桔,袖口龙涎香冲淡了血腥气,"城东新开了家胭脂铺。"
我接住金桔的手指微微发抖,柑橘清香里混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东南方紫气忽而大盛,惊起满树寒鸦。
情蛊在血脉里发出欢鸣,那是遇见上古神器时才有的震颤。
更夫梆子声穿透夜色,我望着林正雄腰间新换的蟠龙玉佩,突然轻笑出声:"明日我想去万安寺上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