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求速死

第四百九十七章拜别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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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只求速死
作者:
醉剑书生
本章字数:
8238
更新时间:
2025-06-01

次日清晨,细碎的雪花仍在飘飞,将大同城裹上一层素白。

杨帆站在巡抚衙门的廊檐下,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

他望着院中正在操练的百人队,赵士桢的号令声穿透雪幕传来。

“大人,都御史衙门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一名仆役躬身道,冻得通红的鼻尖上还挂着雪粒。

杨帆收回目光,颔首。

按照惯例,宣大赈灾督导的锦衣卫应当驻扎在总督或巡抚衙门,但杨选这次却直接让出了都衙。

这份“周到”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太过完美的安排往往意味着陷阱。

“带路吧。”

穿过覆雪的天井时,杨帆的靴子陷入积雪,发出咯吱声响。

都御史衙门比他想象的还要气派,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雪光中泛着冷芒。

推开门时,一股暖香扑面而来,与外面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

大堂中央,一个身着华丽飞鱼服的身影正襟危坐。

那人不是想象中的布衣芒鞋,而是锦缎加身,腰间悬着的绣春刀鞘上镶嵌着明珠。

杨帆瞳孔微缩。

是虞祯,张二的心腹。

“下官参见杨大学士。”

虞祯起身行礼,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地堆砌着恭敬。

杨帆心头一跳。大学士?

他不过是个锦衣卫千户,何来这等称呼?

这是捧杀,还是试探?

“虞百户说笑了。”

杨帆不动声色地掸了掸肩上的雪粒。

“杨某一介武夫,怎敢当'大学士'之称?”

虞祯笑容不减,伸手示意上座。

“杨大人过谦了。谁不知道您是皇上跟前红人,这次宣大赈灾,皇上特意点了您的将。这'大学士'虽是戏称,却也是下官一片敬仰之心。”

暖阁内的炭火噼啪作响,杨帆却感到了寒意。

他打量着虞祯那身过分华丽的飞鱼服。

金线绣成的云纹在烛光下闪闪发亮,这哪是锦衣卫的打扮?

分明是严党那些权贵的做派。

“虞百户这身行头倒是别致。”

杨帆似笑非笑。

“比陆指挥使的还要气派三分。”

虞祯面色不变。

“让大人见笑了。这是张千户特意吩咐的,说代表朝廷体面,不能寒酸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谁都没有先挪开。

杨帆心中雪亮。

这是张二和严家联手布的局。

让虞祯这个严党眼线坐镇都衙,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监视。

更麻烦的是,虞祯这身打扮传出去,百姓会以为锦衣卫都是这般奢靡,皇权的威严何在?

“张千户有心了。”

杨帆终于移开视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只是本官记得,太祖时的锦衣卫都是布衣芒鞋,这排场是不是有些过了?”

虞祯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

“大人教训的是。只是如今不同往日,严阁老常说,朝廷威严需内外相称...”

“严阁老?”

杨帆打断他,茶盏重重落在案几上。

“虞百户,锦衣卫只听命于皇上,什么时候开始奉严阁老的钧旨了?”

堂内空气骤然凝固。

虞祯额角渗出细汗,他没想到杨帆如此直接。

这问题是个死结。

承认则坐实了严党操控锦衣卫,否认又等于打了严阁老的脸。

“下官失言。”

虞祯终于低头。

“只是习惯使然...”

杨帆见好就收,没有继续逼迫。

他需要虞祯至少保持中立,而不是彻底倒向严党。

眼下大同城中的”势”如同满弓之弦,稍有不慎就会崩断。

严党爪牙遍布,但他身后站着皇上,这是最大的筹码,也是最大的危险。

“虞百户在宣大多久?”

杨帆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

“回大人,已有半月。”

“可曾听闻鞑靼入寇的消息?”

虞祯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话题跳转如此之快。

“这...下官主要负责赈灾督导,军情方面...”

“锦衣卫监察百官,军情民变都在职责之内。”

杨帆目光如刀。

“还是说,虞百户只关心严阁老的'内外相称'?”

又是一记重锤。

虞祯感到后背已经湿透。

他确实收到过张二和黄忠的密信。

张二让他听从杨选安排,也就是严家的意思;而黄忠则劝他保持中立,平安回京。

现在杨帆直接将军情监察的大帽子扣下来,他若再推脱,就是渎职。

“据下官所知,鞑靼小股骑兵时有骚扰,但尚无大举入寇迹象。”

虞祯谨慎回答。

杨帆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

“虞百户觉得,杨选此人如何?”

虞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这问题比方才的更致命。

杨选是严嵩的门生,评价他就等于评价严党。

“杨巡抚...勤勉政务,体恤民情...”

虞祯结结巴巴地说着套话。

杨帆忽然笑了。

“虞百户不必紧张。本官听闻宣府兵备松弛,梁梦龙独木难支。不如这样。

你明日启程去宣府,协助梁大人整顿兵备,如何?”

虞祯有些震惊。

这是要把他调离大同!而且是以”协助”的名义,让他无法拒绝。

若去了宣府,就等于脱离了这场漩涡,但也意味着放弃张二交代的任务...

“大人厚爱,只是下官职责在赈灾督导...”

“赈灾有本官在。”

杨帆打断他。

“还是说,虞百户觉得本官不足以胜任?”

“不敢!”

虞祯慌忙起身行礼。

“只是...”

“只是什么?”

杨帆也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虞百户莫非另有要务?或者说...另有指示?”

虞祯感到一把无形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

杨帆的话句句诛心,每个问题都让他进退两难。

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张二特意警告他要小心杨帆。

这人太危险了,每一句话都暗藏杀机。

“下官...下官愿听大人差遣。”

虞祯最终选择了妥协。

他盘算着先应下来,再找机会向张二请示。

杨帆看出他的犹豫,知道不能逼得太紧。

虞祯若狗急跳墙,反而会坏事。

“这样吧。”

杨帆语气缓和。

“今随我去大同右卫巡查兵备,明日再决定去留,如何?”

虞祯如蒙大赦,连忙应下。

“大人英明,下官这就去准备。”

正在此时,远处一骑快马飞驰而来,尘土飞扬中赵士桢高喊着杨帆的名字,声音中透着焦急。

“大人!出事了!”

杨帆快步迎上前去。

“何事如此慌张?”

赵士桢勒马急停,翻身下马时差点摔倒。

“郑钦队长与王府私兵起了冲突,情况不妙!”

“什么?”

杨帆和虞祯同时惊呼出声。

虞祯脸色变得煞白。

“王府私兵怎敢如此?他们疯了吗?”

杨帆眼中寒光一闪。

“走,立刻回去!”

三人翻身上马,疾驰向华严寺方向。

杨帆心中盘算着各种可能,王府私兵向来嚣张,但公然与卫军对抗还是第一次。

这背后必有蹊跷。

远远地,他们就看见华严寺门口黑压压的人群,约有一两千百姓围观。

人群中央,一群身穿奇形铠甲的军兵将杨帆的百人队团团围住,两方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杨帆勒马停在人群外围,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现场。

一个衣衫褴褛的独臂老汉坐在地上,他的汤面担子被打翻,热气还在冒起。

郑钦挺立在前,守护着老汉,身后百人队整齐排列,虽然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包围,却毫无惧色。

“狗卫军也敢在王爷的地盘上撒野?”

一个身穿华丽铠甲、头戴凤翅盔的私兵首领高声嘲笑道。

“一群鞑狗,也配穿这身皮?”

围观的百姓中传来低声议论。

“这些王府的人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嘘,小声点,别被听见...”

“那老汉可怜啊,就靠卖面过活...”

杨帆听到这些议论,心中震骇。

他注意到王府私兵的装备极为奇特。

铠甲上绣着”明”字和三辰旗,腰后跨着长刀,手持画戟,这些装备明军从未使用过。

“大人,那是...”

虞祯声音发颤。

“私兵部曲。”

杨帆冷声道。

“比传闻中还要精良。”

虞祯眼中划过愤怒,但很快被无奈取代。

“大人,我们...是不是该...”

杨帆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锁定在场中央。

那老汉试图爬起,却被私兵首领一脚踢在胸口,再次倒地。

郑钦怒喝一声上前扶起老汉,却被私兵首领从背后偷袭,一脚踹在腰眼上,两人一同摔倒在地。

“郑队长!”

百人队中有人怒吼,队伍顿时躁动起来。

“都别动!”

郑钦强忍疼痛大喊。

“等大人回来再说!谁都不许动手!”

杨帆眼中带着赞赏。

虞祯也低声道。

“大人的亲卫...当真训练有素。”

赵士桢凑到杨帆耳边低语。

“事情是这样的,有几个兄弟喝了老汉的汤面,私兵说老汉不该做卫军生意,就围了过来,踹翻了担子。郑队长不让大家出手,这才僵持起来。”

杨帆点点头,心中已有计较。

这些私兵很可能是饶阳王府的,他们逼迫卫军的行为比李文进说的还要残毒。

更令他警觉的是那些装备,三辰旗是亲王仪仗,私兵怎敢使用?这背后恐怕不简单。

另一边,牛角巷,麻禄握紧柴刀的手青筋暴起。

他身后站着七八个同样衣衫褴褛的汉子,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压抑多年的怒火。

“麻参将,让我们去吧!”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声音嘶哑。

“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麻禄的指节发出咔咔声响。

他望着巷子那头耀武扬威的私兵,那些穿着崭新棉甲的年轻人正用枪杆戳着一个佝偻老人的后背。

老人踉跄着扑倒在尘土里,引起一阵刺耳的哄笑。

“那是庄老哥...”

麻禄的喉咙发紧。

四年前新平堡的老军庄义栋,庚戌之变时一人守城门杀了七个鞑子,现在却像条野狗般被人欺凌。

巷子口传来汤面摊被掀翻的声响,粗陶碗碎裂的声音像刀子般扎在麻禄心上。

他记得二十年前和庄义栋蹲在城墙根下分吃一碗面的日子,那时候的汤面上还漂着油星子。

“杨选那狗官克扣的饷银,都养了这群畜生!”

冯恩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他上个月被私兵打断了三根肋骨,到现在呼吸都疼。

麻禄突然把柴刀往地上一插,单膝跪地。

“弟兄们,我麻禄对不住大家。当年要不是我轻信杨选那套裁军减饷的说辞,也不至于...”

“麻哥别这么说!”

李桂一把扶住他。

“是朝廷瞎了眼!咱们守了三十年边关,就落得这个下场?”

远处传来庄义栋的闷哼声。

一个私兵正用靴子碾着他的手,老人干瘦的手背上青紫一片。

郭震突然拔出柴刀。

“老子忍不了了!大不了拼了这条命!”

“站住!”

麻禄低吼。

“现在冲出去正中杨选下怀!那狗官就等着找借口把咱们这些老骨头一网打尽!”

巷子另一头,杨帆的掌心全是冷汗。

他盯着那个被殴打的老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郑钦凑过来低声道。

“大人,是庄义栋,嘉靖二十九年的守城功臣。”

杨帆若有所思。

他注意到老人虽然被打得站不稳,腰杆却始终挺得笔直。

这种姿态他太熟悉了。

只有真正上过战场的老兵才会在绝境中保持这种尊严。

“虞千户还没动静?”

杨帆不动声色地问。

郑钦摇头。

“锦衣卫的人都在茶楼上看戏呢。”

杨帆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太清楚这场闹剧背后的算计了。

杨选派私兵当街羞辱老军,就是要逼他这位钦差表态。若他退缩,威信尽失;若他强硬,就可能落入更大的圈套。

“大人,麻禄他们快忍不住了。”

郑钦声音发紧。

“那些老军要是真动手...”

杨帆突然看到庄义栋艰难地爬了起来。

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浑浊的双眼望向南方,嘴唇颤动。

“不好!”

杨帆心头剧震。

他在宣府见过这种表情。

那是老兵决定赴死时的决然。

果然,庄义栋突然双膝跪地,朝着京城方向重重叩首。

第一下额头就磕出了血,第二下时黄土上已见血痕。私兵们愣在原地,举起的棍棒悬在半空。

“他在拜别皇上...”

郑钦声音发抖。

杨帆再不犹豫,猛地一夹马腹。

“让开!”

黑骏马冲入人群,惊得私兵们纷纷退避。

杨帆勒马人立而起,玄色披风在烈日下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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