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乃钦差巡边杨帆!”
他的声音像刀锋劈开燥热的空气。
“所有人住手!”
整个牛角巷寂静。
庄义栋正要磕第三下,被杨帆一把扶住。
老人枯瘦的手臂在官服袖中轻得像片落叶。
“老英雄不必如此。”
杨帆压低声音,指尖触到庄义栋腕上凹凸不平的箭伤疤痕。
庄义栋浑浊的眼中带着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大人,老汉贱命一条,不值得...”
“郑钦!”
杨帆转头喝道。
“扶庄老丈到阴凉处歇息!”
一名精壮亲卫应声而出,小心搀扶起老人。
杨帆这才转向那群私兵,目光落在为首的汉子身上。
那人三十出头,一脸阴鸷,腰间佩刀刀鞘上缠着红绸,正是私兵头领李涞。
“你是何人部下?为何当街欺辱老弱?”
杨帆声音平静。
李涞上下打量着杨帆。
这位突然出现的”钦差”一身玄色官服,腰间玉带上悬着金鱼袋,确实有几分官威。
但他早已得了上头密令,知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哈!”
李涞突然大笑,转身对身后的私兵们高声道。
“诸位兄弟可听清了?这位自称是钦差杨大人!可杨大人此刻正在巡抚衙门议事,这人分明是个冒牌货!”
私兵们顿时嚷叫起来,有人指着杨帆大骂。
“假冒钦差,该当何罪?”
“定是汉奸细作!”
“拿下他!交给锦衣卫处置!”
杨帆脸色一沉,心中怒火中烧。
这些私兵竟敢如此嚣张,完全不把朝廷纲纪放在眼里。
围观百姓也被这阵势吓住,噤若寒蝉,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开始往巷子外溜。
“放肆!”
杨帆厉喝一声。
“本官奉皇命巡边,尔等敢抗旨不遵?”
李涞冷笑连连,手按刀柄上前一步。
“少在这装腔作势!杨大人此刻正在巡抚衙门与诸位大人议事,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冒充朝廷命官?”
他转头对私兵们喊道。
“此人必是俺答派来的细作,与这些老卫军勾结,意图不轨!”
杨帆心中一凛。
这李涞不简单,三言两语就把自己与老卫军打成”汉奸”,显然早有预谋。
他目光扫过李涞腰间佩刀,注意到刀柄上刻着一个不显眼的”严”字,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这李涞是杨博当年招募的义勇流民后代,三代都在大同扎根。
其父是杨选心腹,如今李涞更是饶阳郡王的亲信,兼任提点王府亲卫副指挥使。
背后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难怪如此嚣张。
“李涞是吧?”
杨帆突然直呼其名,声音冷得像冰。
“本官记得你。三年前你在左卫当差时,曾因克扣军饷被参过一本。”
李涞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杨帆竟知道他的底细。
但他很快恢复镇定,狞笑道。
“看来你这细作功课做得挺足。可惜。”
他猛地拔刀出鞘。
“今休想活着离开!”
刀光一闪,杨帆却纹丝不动。
他身后的郑钦等人立刻上前,形成一道人墙。
“李涞!”
杨帆厉声道。
“你可知对钦差拔刀,等同谋反?”
“少废话!”
李涞狞笑。
“等拿了你,自有郡王和代王妃为你定罪!”
杨帆心中一沉。昨日杨选和吴瑛拒绝移兵外驻,反而住进了华严寺,他就觉得蹊跷。
现在看来,这些人早就设好了圈套。
他们担心自己带来的百人队会坏事,于是说动饶阳郡王和代王妃定下毒计。
让李涞带私兵挑衅,借巡抚衙门的名义缴械百人队,关押到左卫。
一旦自己失去依仗,被全体官员包围,就难以反抗。
等到俺答大军兵临城下,他们再给自己安个罪名,囚禁在华严寺,最后放火烧寺,杀人灭口!
好毒的计策!
李涞见杨帆沉默,以为他怕了,更加得意。
“怎么?冒充钦差时不是挺威风吗?”
他转头对庄义栋喝道。
“老东西!你说,你是不是汉奸?是不是卖国贼?”
庄义栋被这突如其来的喝问惊得一颤,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们!”
李涞指着麻禄等老卫军。
“麻禄已经被革职查办!朝廷早就知道新平堡的事了!锦衣卫虞大人正在城中查私通外敌的叛徒!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这番栽赃掷地有声,围观的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疑惑地看向老卫军们,眼神中带着怀疑。
“不会吧?庄老英雄怎么会...”
“可李大人说有锦衣卫在查...”
“难道新平堡失守真有内情?”
李涞嘴角勾起一抹阴笑,朝身后的亲信使了个眼色。
“动手!敢拦的一起打!”
他厉声喝道。
前排的私兵突然涌上前来,长刀出鞘,寒光闪闪。”
交出庄义栋和汉奸!”
“假钦差给汉奸出头!”
“引俺答入寇,罪该万死!”
叫骂声此起彼伏,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杨帆心头一紧,右手已经按在了火铳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谁敢动我麻禄的兄弟!”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人群突然被冲开,五六个脚夫打扮的汉子从牛角巷冲出,手中砍柴刀寒光凛冽。
为首之人身材魁梧,满脸虬髯,正是被革职的卫军将领麻禄!
麻禄一个箭步冲到李涞面前,砍刀横在胸前,声如洪钟。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麻禄在此!”
其他脚夫迅速护住庄义栋,与私兵对峙。
“是麻将军!”
“真是麻禄!”
“当年在得胜堡杀得鞑子屁滚尿流的麻将军!”
百姓中爆发出阵阵惊呼。
数千围观者不约而同后退几步,却又踮起脚尖张望。
大同百姓谁没听过麻禄的威名?
这位曾在边关屡立战功的猛将,此刻虽一身粗布衣裳,却掩不住那股沙场悍将的气势。
“好汉!”
“英雄!”
叫好声此起彼伏,方才被李涞煽动的怀疑情绪,此刻已荡然无存。
杨帆暗自松了口气,目光扫过全场。
麻禄的出现确实扭转了局势,但他也注意到,大多数百姓仍畏畏缩缩,显然是被李涞长期淫威所慑,不敢公然表态。
突然听到系统的提示。
若发生内战级冲突,预计敌军死亡150-200人,伤200-350人;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牵连杨博、张居正等,导致改革暂停,严家反击,俺答趁机入侵。
火并固然能拿下李涞,但代价太大。
可若就此罢手,百姓和老卫军们会怎么看?等俺答大军压境时,又该如何号令严明?
杨帆扫过视全场。
麻禄满脸义愤,百姓们眼中满是期待,就连方才嚣张的私兵们,此刻也在麻禄的威势下畏缩不前。
“干了比不干要好。”
杨帆心中决断已定。
他转向庄义栋,声音沉稳有力。
“庄老英雄,听闻您家五代卫军,不知可曾立下军功?”
庄义栋浑浊的双眼突然迸发出光彩。
他挺直佝偻的背脊,独臂一挥。
“老夫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时,在得胜堡力敌辛爱部,鏖战七天七夜!这条左臂,就是那时丢的!”
话音未落,人群中已响起一片惊叹。
“原来庄老英雄参加过庚戌之变!”
“七天七夜啊...难怪...”
“辛爱可是俺答帐下第一猛将...”
窃窃私语再次响起,但这次,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敬意。
李涞脸色铁青,额头渗出冷汗。
他万万没想到杨帆会来这一手。
当众询问军功,这分明是在煽动百姓!若继续下去...
他刚想开口,却见麻禄那双虎目正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砍刀寒光逼人。
李涞喉结滚动,终究没敢出声。
杨帆太清楚庄义栋的军功为何未被严家承认。
庚戌之变中大同守军的事后来成了朝廷的心病,严家借此打压这批卫军,将他们的功劳一笔勾销。
“庄老英雄。”
杨帆声音洪亮,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
“有人说你是鞑子,可有此事?”
庄义栋独臂猛地拍在桌上,震得茶碗跳起。
“放他娘的狗屁!老夫祖籍湖北孝感,世代军户!我婆娘也是南方军户出身,当年被鞑子掳走后,是自己走回来的!”
这番话抽得李涞脸上火辣辣的。
围观群众顿时哗然,纷纷指着李涞等人斥责。
“原来如此!李涞这厮竟敢污蔑老英雄!”
“庄老为大明流过血,他们竟敢这样对待功臣!”
“严家真是丧尽天良!”
杨帆知道此刻正是拿下李涞的最佳时机。
虽然知道可能会有最差的结局,但他还是决定赌这一把。
为了这些被欺压多年的老军,也为了大同城的百姓。
李涞同样明白自己处境不妙,但仗着身后几十名私兵,他眼中带着狠厉。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锵”的一声,李涞拔出腰间长刀,厉声喝道。
“这些来历不明之人意图煽动民变,给我拿下!”
私兵们纷纷拔出兵器,杀气弥漫。
杨帆无奈叹息,抬手一挥。
“百人队,准备火铳!”
“咔咔”声中,百名精锐迅速取出新式火铳,装填弹丸的动作整齐划一,黑洞洞的铳口齐刷刷对准了李涞的私兵。
私兵们顿时骚动起来,有人开始后退。
新式火铳的威力他们早有耳闻,这一轮齐射下来,怕是没几个人能站着。
杨帆给麻禄使了个眼色。
这位独臂老军会意,带着几个精壮脚夫悄然逼近李涞。
李涞表情慌乱,随即厉声高喊。
“杀!给我杀光他们!”
私兵们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涌了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朗的声音穿透混乱。
“李涞住手!”
人群迅速分开,一名身着飞鱼服的青年大步走来,手中高举一块乌黑铁牌。
“锦衣卫!”
有人惊呼。
虞祯面色冷峻,目光如电扫过全场。
他此前一直在暗处观察,内心矛盾挣扎。
但看到杨帆挺身而出为冤屈老军做主的那一幕,他胸中那股久违的热血终于沸腾。
“本官北镇抚司百户虞祯。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李涞,你聚众持械,意图何为?”
李涞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块铁牌仿佛有魔力般,将他所有嚣张气焰都压得死死的。
围观百姓则爆发出一阵欢呼,锦衣卫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麻禄等老军更是热泪盈眶,原本因连累杨帆而愧疚的心情,此刻被惊喜取代。
庄义栋却有些恍惚,这位一生戎马的老兵,晚年饱受屈辱,此刻局势的连番逆转让他如在梦中。
杨帆暗叹,虞祯若再晚一步,虽然看似求生,实则已陷入绝境。但现在...
“虞百户来得正好。”
杨帆拱手道。
“李涞污蔑边关老军为鞑子,更意图杀害朝廷命官,其罪当诛!”
虞祯点头,铁牌向前一指。
“拿下!”
杨帆立刻下令。
“郑钦,缴械!”
郑钦带着几名精锐如猛虎般扑向李涞。
李涞还想反抗,却被麻禄一个箭步上前,扣住他的手腕,夺过长刀。
“你们这些废物!还不动手!”
李涞被摁在地上,仍不甘心地嘶吼。
但私兵们已被百支火铳和锦衣卫的威势震慑,无人敢动。
有人甚至悄悄后退,生怕被牵连。
百姓们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多年来在大同城作威作福的李涞,竟然就这样被当众拿下?
那个让他们闻风丧胆的严家爪牙,此刻像条死狗般被按在尘土中?
杨帆知道必须迅速处理此事,否则前功尽弃。
他大步上前,站在人群中央,声音洪亮。
“诸位父老乡亲!李涞仗势欺人,污蔑忠良,更意图杀害朝廷命官,罪证确凿!今日杨某秉公执法,就是为了还大同一个朗朗乾坤!”
他环视四周,看到百姓们眼中的震惊逐渐转为期待,继续道。
“大同乃九边重镇,安危关乎天下。杨某身为朝廷命官,绝不容许此等奸佞祸乱边关!”
说罢,他转向虞祯。
“虞百户,依大明律,当如何处置?”
虞祯肃然道。
“当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杨帆点头,右手高高举起。
“行刑!”
十名火铳兵上前,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李涞。
李涞此刻终于慌了神,挣扎着喊道。